142.吞没
任令曦不敢相信在自己举步维艰的火车顶上，居然有人可以如履平地。
因为相隔差不多是车头到车尾的距离，巫绫从一个模糊的豆大黑影开始迅速逼近，很快已经让任令曦能看清楚她的轮廓，她在车顶跑得不算太快，甚至有时候身形也能看出晃动，令曦发现她应该也在运用CBSI的磁吸手套——作为CBSI的特工，这一点倒没什么奇怪。
好像用这个手套是CBSI特工的基本技能，贺云朝和时越行走也不像她这么捉襟见肘。
“……我低估了这家伙。”贺云朝低嗤，这个音量也只有他自己能听得清，他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的崖壁横长出来的枝杈，又抬手看腕表上的计时，随即对时越喊道：“有障碍——改变坐标！！”
“来不及了！”
改变坐标要时间，重新计算要时间，发送指令要时间，等无人机接收到指令已经错过了他们的最佳落点。
任令曦看向他所指的障碍，那是大簇的横生树冠，而无人机飞行的目标点似乎就是它们上方。
果然，从这一来一回到他们打量障碍物的六七秒时间里，无人机已经基本停驻到了那个位置，行驶的火车很快就要到达。
无人机开始快速下落。
两个包裹相继随着无人机降落停留在了远处的火车顶上，可是还有一个无人机，连同包裹一起被树冠缠住了。
贺云朝眉心一凝，远眺正在逼近的巫绫，又看了眼斜上方还在挣扎的无人机。
“令曦——去拿那两个包裹！”他沉下眼色，冷静出声。
任令曦讶然片刻，很快没有任何异议地朝包裹接近，即使她对手套的操作依然生涩。
时越是后勤的智囊型特工，虽然特工的常规技巧熟练，但毕竟是孩子，论实际身手，肯定不如令曦。何况观景车厢这个宽度的磁吸落脚点，根本容不得两个人同时走。
与此同时，贺云朝迅速半伏下身，双手三指各撑在火车顶部，一双锐利的眸子抬眼直视树梢上的无人机那处，在几秒钟内调整呼吸，等待。
火车再减速也有每小时几十公里的速度，从迎面的风有多凌厉的程度就能感觉得出来。
但是贺云朝在令曦跳向下一节车厢，去够车顶包裹的同时，他起跑了。
几个大踏步后贺云朝的身形如离弦之箭般飞射出去，足尖狠蹬了最后一下，旋即身体凌空一跃，在夜色中冲向峡谷树梢，与此同时，他伸出手，磁吸手套在他手势下，向缠结在枝杈间的包裹瞬间爆发出导向性磁场，树梢上一阵巨震，摇摇欲坠的包裹根本抗拒不了这样的吸引，向着贺云朝飞落。
但是，磁力吸引只能是一瞬间，还来不及抓住掉落的包裹，贺云朝的身体已经跟着重力下坠。
此时的任令曦因为身后的异响恰好转回头，就见到他从最高处落下的一幕，以这样的速度，落地时但凡没有稳住身躯，必然就是被抛出车外的下场——
时间仿佛被慢放拉长，黑影在她眼瞳中下落，任令曦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如坠梦境，在背逆的疾风间，贺云朝一个惊险又利落的落地受身，缓冲了坠落的冲击力，而后只听砰的一声，掉落在车顶的包裹在撞击的瞬间弹起，飞向了列车外。
贺云朝连停驻的空隙也不曾，直接足下一点飞身出去，身体在半空划出一个弧，完全跃出了车厢，倏地随手中握住的包裹一起下落！
砰——！
任令曦转头惊呼：“贺云朝！”
他疯了吗？！！
眼见贺云朝直接在她的视线里消失，任令曦抓着手里的包裹匆促朝车厢外探出半个身子，心跳从未有像现在这样那么惊慌失措过。
她探出去的脑袋，在夜色中向远处驰离的铁轨边缘查看，却一无所获。
“贺云朝——”她脑袋空白，只是下意识大声喊。
如果他真的那样掉下去……估计也没办法回应她了吧？
还没等她细想，下方依稀传来声响。
她低头看，贺云朝的一只手正吸附在车厢上，磁力吸引的同时，手指扣着突出的车窗边框努力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拽着那个包裹，身体随疾行的列车晃动。
“接住！”
他将包裹抛向她。
几乎是下意识地，任令曦伸手一够，将包裹猛然攥进手中。
没过两秒，有一个黑影便从下方飞跃而上，利索地落在车顶，半伏着身一手撑地。
任令曦悬着的一颗心刚刚安稳些许，贺云朝一抬眼凌厉注视前方，沉声道：“她来了。”
令曦回首，巫绫距离他们已经不足百米，一张死人般的脸显现在月色下骇然可怖。
贺云朝拿过令曦手里一个包裹，想也不想丢向后方，而一直关注着这里形势的时越一把接住。
随后贺云朝又抽回一个包裹，将令曦拽向身后。
“去找时越——他会教你怎么开伞——”
任令曦踉跄一步稳住身形，而眼前的贺云朝撇开他们迎上了巫绫。
她迫使自己不再留恋，很快勾着属于自己的包裹跳回时越那一头的车厢。
她回去的时候，时越刚将自己的包裹打开，见到她也毫不犹豫伸手要为她解开包裹。
任令曦却只是快速瞥了他解开的包裹一眼，“没事——你继续——”
她学着时越打开几个边角系扣，将新式钛合金伞骨从包裹中抽了出来。
见她学得很快，时越也不闲着，三下五除二为她演示完了怎么拼接滑降伞包。
而另一边，巫绫，到了。
在车顶本就不便使枪，加上两人手中都有磁吸手套，枪械掏出手也派不上用场，所以二者都只能选择最传统的战斗方式——肉搏。
两个人交锋一瞬便是电光石火，巫绫的攻势凌厉，招招直取命门，她身形较贺云朝瘦小，因此行动相比也更加灵活，贺云朝一手提着自己的伞包，行动不便，但手中的包裹也仿佛进化成了另一种武器亦或者是防御工具。巫绫一掌劈来，他拿起伞包顺势阻挡巫绫的攻击，脚下巫绫一记鞭腿，他又仿佛早有预料，霎时将包裹下移，再度遏制巫绫的踢腿，伞包里新式钛合金的骨架虽然轻，但到底是高韧性金属，巫绫的腿骨结结实实踢在金属上也还是会疼的，不过巫绫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么一点小小的阻碍自然不会断绝巫绫的攻击性，她伸手要去夺走贺云朝手里的伞包，贺云朝反应过来，抓紧提带反手阻拦，两人四手刹那交汇，身形骤然拉近，几乎是面对面的距离，巫绫冷冷说道：“CBSI要你活口，我可不一定。”
贺云朝的短发在车顶强风爽利飞扬，与巫绫的冰冷相对，他却是极致的冷静，不掺和任何情绪的冷静。
“——而我会。”
他说。
巫绫愤怒地横眉冷竖，很快又是疾风骤雨的攻势袭来，贺云朝时背时提包裹，动作显然受限，巫绫抬手一抓，手中磁吸手套驱动，他还来不及反应，原本避过的攻击就因为被包裹带去而移位，身体径直撞上巫绫枪口，被巫绫一拳狠狠掼向贺云朝胸肋。
别小看巫绫这一拳，那绝不是普通人的拳头可以比拟，CBSI的特工战斗技巧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格斗技，施力点，着力点，出拳方式等等都是捡着最大伤害的弱点攻击，仅这出其不意的一记，空气里似乎就响起了肋骨骨折的声音。
可是贺云朝并没有流露出惊慌，他抽手，一勾提带，包裹如流星般甩出去，巫绫下腰闪过，在意识到脚下迎来扫腿的同时干脆放任自己双腿一蹬倒下，再一记打挺腾身而起。
但她在起身的前一刻，被贺云朝一记紧接而来的利落肘击，击中了腰腹，一阵血腥味顿时呛上了喉咙，意识一瞬空白。
巫绫倒在车顶滚向一侧，但很快就利用磁吸手套重新稳住了身形。
两个人简直像怪物一般，在光滑的曲面车顶上交战，二人不愧是CBSI的最强Alpha和Beta，手里的磁吸手套运用得炉火纯青。夜色之下，只能见到两道黑影在不时交汇，猎猎破风声不断，好几次她或者他几乎都要滚到列车边缘摔下去，可是他们却仿佛不以为意，屡屡在极限下止住身形，下一秒重新欺身而上。
任令曦看着这一幕心跳几欲骤停。
不管是谁，她都不希望有人掉下去。
贺云朝自然不必说，巫绫和她到底有过几面之缘，两人话题投缘，她对令曦并没有恶意，从巫绫的立场而言，她确实是异日湾战役的受害者，追缉他们，也不过是执行公务。
如果巫绫此刻遭遇意外，贺云朝应该无法原谅自己。
任令曦心悬在嗓子眼，彼时她和时越已经背上了伞包，身后高高的一簇伞骨朝天支起来。
“还有15秒——”时越在她身后提醒。
令曦回头喊道：“那他怎么办？！他连伞包都还没有拆开！”
时越紧紧盯着贺云朝没有开口，少年的脸上满是焦虑。
再13秒后，是他们原定必须跳出列车的曲弯，这是唯一一个合适启用滑降伞的起跳点，他做过演算，如果错过这个时机，之后任何时候的起跳，以车速和谷底的复杂情形，不是会被卷入车轮，就是会跌撞在崖壁，甚至不够开伞高度直接摔死，反正不管哪一种，都是死无全尸的结局。
“我留下来帮他！”时越开口道。
“不行，”任令曦想也不想，“你必须走，他也肯定会要你走——”
她看向时越的眼神仿佛是在警告他，就算他到时候不动，她也一定会带着他离开。
因为她知道，时越如果留下来，那一定会被召回CBSI遭受审判。与她不同，她还可以谎称被劫持，而时越是真正叛逃帮助贺云朝，届时，内部法庭会给他安一个什么刑罚，谁都拿不准。
她想留下来帮贺云朝。
但是，她留下来，时越也一定不会放弃。
[我一直觉得我是把他从一个牢笼带进了另一个牢笼。]
贺云朝肯定不想时越因为他遭遇和自己一样的下场，他想时越自由。
她就只能成为那个保证。
思至此，时间已经剩下8秒钟。
“去后面——”令曦起身将时越往车尾推去。
“我……”
“你想他把你当成累赘吗？！”任令曦怒斥，“CBSI的特工连最基本的指令都做不到遵守？就因为你是个小孩子？！”
时越咬咬牙，不情不愿地被令曦挟向车尾，这中间，令曦不住地回头望向贺云朝与巫绫的交锋。
她知道贺云朝收敛了。
在车顶上，他甚至不能打晕巫绫，因为一旦晕眩，巫绫很可能直接跌下列车。可他们也不可能暂时制服巫绫再乖乖等到下一站再下车，他们明白，巫绫早就联系好了CBSI的人，在下一站等待围剿。
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也是在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贺云朝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抽出了包中的伞骨。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在打斗的间隙，匆促组装滑降伞。
巫绫显然也看出了他的意图，一时之间，组伞和夺伞的两方交战更激烈，令曦几乎不忍看那狠辣的格斗技，她丝毫不怀疑这两人身上已经伤痕累累。
“五——”时越开始倒计时。
贺云朝已经强行拼接上了最后一根伞骨，同时被狠踹在侧腹。
“四——”
巫绫毫不犹豫补上一记回旋踢，却被贺云朝扭身闪过。
“三——”
弯身的贺云朝接上侧空翻，一下拉开了与巫绫的距离，落地后迅速勾手，背上了伞包。
“二——”
任令曦不得不收回目光，转身和时越一起往车尾尽头去。
“一——”
时越跳出了列车车顶，飞跃向峡谷半空。
在他向远方扑去没多久，背包上一个降落伞先行飞出，在将他下落的速度减缓后，背上一个巨大的滑翔伞翼才真正展开。
然后，在时越上方不远，又是一只漆黑的伞翼开绽。
夜空强风冷冽，任令曦颤抖着操纵手中的拉绳，在数百米高空努力控制方向，即使这时候，她还是不忘回头看向长桥上远去的列车。
他……呢？
——她还没有看到贺云朝的伞！
就在她几乎要心悸过速的那一刻，她余光从自己伞翼的边际，看到一抹展开的黑，比夜色更黑的黑。
任令曦屏住的呼吸终于松懈，止不住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他没事。
他没事就好。
现在只要……
“砰砰砰”接连几声持续不断的巨响回荡在峡谷中。
那是——枪声？！
巫绫开枪了。
在察觉贺云朝逃离列车的那一刻，她掏出了枪。
贺云朝原本与任令曦他们飞的是一个地方，但此刻在枪弹下，他的滑降伞忽然调转方向，去了与他们截然不同的路线。
因为如果他们聚在一起，巫绫的子弹，很可能会误伤令曦与时越。
车顶狂风不止，加上不用磁吸手套自己都很难保持平衡，要射中一个在空中飘忽不定的人谈何容易？
但巫绫要射的并不是人……
任令曦察觉原本与自己相距不远的那顶黑色滑降伞，忽然飞向了东南方。
然后在枪声中，她眼睁睁看着那顶滑降伞如风中飞絮，摇晃着破碎的身体快速下坠。
数百米的高空，他离她越来越远，跌向了濯河的另一头。
“云朝——”
特快列车驶离了长桥弯道，远远地，被幽深的峡谷吞没。
而他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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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新年快乐！我放假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