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阴天,风很大,温度也很低。

    沈调在想该怎么回答江念期留给他的那个问题,而这个事情已经让他纠结了整整一个星期。

    他很认真地跟她说了希望她能等等,他在这个月结束之前,一定能够给她一个答复,但沈调真的没有想到很多能走的路。

    思来想去,唯一一个能对她负责的选择,就是他暂时休学,去好好的治一下自己的抑郁症,等整个人都调整过来,再重新去面对她。

    但沈调不想离开她,一点也不想,他想让她陪着他,他不知道江念期走出他的世界后他会变成什么样。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这种日子久到连他自己都数不清。

    当强烈的抑郁袭来,他的胸口像是被突然生长而出的巨物碾压,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他总会在最想睡过去的时候却睡不着,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半个灵魂都被拽入泥潭与深渊的样子,比脖子被绞索拉扯还要更加窒息。

    一直这样清醒地睁着眼,让人很想干脆的死掉。

    沈调很清楚自己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他有时候只是看着太阳下山都会想着不如拆根鞋带找个地方上吊,短短几十秒,最多两分钟,这一切痛苦就全部都结束了。

    可以前是想着爸爸,现在是想着江念期,他想死又不想死,总觉得只要有那点念想在,未来或许还有一点意义存在。

    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希望而已……他得因为那一点点希望,去承担数不清的负面情绪和各种恐惧担忧。

    他怕江念期走,怕的要死,他没有力气去抓住她,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自己。

    甚至他还想,要不就这样惹她生气和她分手,然后他就去远远的找个地方,不影响到她的自我了断。

    ……他真的很想,他觉得这才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方式,可打算实施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居然会如此的受不了。

    分手后自杀对他来说或许并不算难,可要他分手,真的比让他去死还要更加让人难受。

    但如果去走另一条路的话,他大概就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放下所有事情去全力配合治疗。

    他开不了口让江念期休学陪他,就算她好心同意,但如果因为这个所以让她背上了来自家里的无止境压力,他一定会有非常强烈的负罪感,

    好像无论怎么样去想,这都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他不愿意分手,他也不能让江念期休学,他必须要在这种痛苦中窒息,他永远都没有逃脱悲剧的可能。

    没意义,没有任何意义,周围的所有事物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在这个冰冷阴森的世界里,只有她才能给他染上一抹惊艳而又温暖的色彩。

    如果她不在身边的话,沈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去治疗这个病到底有什么意义。

    可江念期凭什么要陪他一起休学去看病?

    而且最重要的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告诉江念期,他有很严重的抑郁症。

    说不定他还有其他精神方面的问题,他很焦虑,他抗拒人群,他站在让他感到危险的高处时,会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他真的会看到幻觉。

    他母亲是有精神疾病前科的人,他担心自己会治不好,如果治不好的话,江念期怎么办?她休学不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沈调觉得抑郁症通常都会伴随着比较严重的焦虑症,而且这是一个会让人将所有出路都下意识想成死路的病。

    哪怕已经有了合适的选择,那已经不受自己控制的情绪也会下意识去给那开心蒙尘。

    它霸道而无理,它的目的很简单也只有一个,它就只是想要让你感到绝望和不开心。

    人总伴随着各种情绪而生,沈调看见过有人说抑郁症只是情绪感冒,他真的很想笑,因为他觉得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说成是情绪癌症都不为过。

    自己的情绪发生病变,教唆自己去自杀,很难想象这种一瞬间就能战胜身体全部免疫机制的疾病到现在居然都没有一种合理的治疗方案,直到晚期死亡,也只被绝大多数人当做是懦弱的表现。

    这是一种社会病,但社会不会因此而改变,所以它始终不被人承认。

    口口声声的说着这事很严重,每年死于抑郁症的人已经达到了惊人的数据,可很多医院却连精神科都没有。

    这其实也是沈调不愿意去治疗的理由,他总觉得这个世界并不相信抑郁症,大家都只是觉得这人自己承受能力太弱,成天无病呻吟。

    这种想法让他有很强的病耻感,哪怕明白每个人的程度不同,可他还是偏激的憎恶着那些云淡风轻的看客。他们不会理解,他们只会用更残酷的现实来压迫大家的神经,更恶心的是他们甚至拿这当成是什么笑话一样的东西来对人进行嘲笑。

    他根本不想把自己的情况暴露出来,他不相信任何人。

    尤其是在吃过几年药都没有什么明显好转之后,他就完全放弃了。

    这次之所以会重新想起这件事情,完全是因为他想好好的站在那个女孩身边保护她,不再那么让她伤心……

    沈调陷在那个让自己感到绝望的悲观逻辑里面出不来,而学校的月考也如期而至。

    这对他来说是致命的一击,考试那两天他借口请假回家了,他不是对自己没信心,他只是太害怕考试成绩变差,然后江念期就会变得不喜欢他。

    如果她因为他考的不好而看不起他,那她是不是就更加不会因为他休学,陪他一起去治病了?

    逃避现实的那几天,学校的第一次校园歌手大赛初选也终于如期开始。

    沈调回学校的时候,天气已经彻底转凉了。

    他默默关注着江念期,她加了校服外套,在学校里看到他的时候,她的眼神会长时间的停留……像是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她初选的时候是在周二的晚饭时间,大礼堂里面围了不少来看的学生,初选这几天这里面一直都有很多人。

    下午六点多天已经彻底的黑了,沈调很早就在台下找了个角落坐下,最前排坐的则是评委席。

    江念期是个哪怕走在一堆会玩的人里也比别人更加冒尖的人,这里有很多男生都是冲着她来的,自从沈调坐下后,他就不断的听到周围有人在谈论她待会儿会唱哪首歌。

    这些人甚至还知道她最喜欢的外国歌手是泰勒·斯威夫特,他们都猜她会唱那个女歌手的某首歌。

    沈调发现自己居然还会因为这种事情感到不舒服,他永远也做不到独占鳌头,他知道的事情,好像别人也通通都知道。

    这点小事也会让他难过很久。

    前面是几个不认识的人在唱歌,甚至还有人全程比伴奏要慢一拍,这种情况让对音乐极度敏感的沈调头皮都在发麻。

    好不容易才到了江念期,他目不转睛地远远望着她背着一把棕红色的吉他上来坐下,有人帮她加了一个话筒固定,她对那个人说了声谢谢。

    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的班级和要唱的歌,她说出来的那个歌名让所有人都没能想到。

    是五月天的《温柔》。

    她拨动吉他的琴弦,前奏就和她的嗓音一样,清澈而温柔。

    “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

    天的温柔地的温柔,像你抱着我。

    然后发现你的改变,孤单的今后,

    如果冷,该怎么度过。”

    “天边风光身边的我,都不在你眼中,

    你的眼中藏着什么,我从来都不懂。

    没有关系你的世界,就让你拥有。

    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

    “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为什么我的心,

    明明是想靠近,却孤单到黎明。

    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为什么我的心,

    那爱情的绮丽,总是在孤单里。

    再把我的最好的爱给你……

    不知不觉不情不愿,又到巷子口。

    我没有哭也没有笑,因为这是梦。

    没有预兆没有理由,你真的有说过,

    如果有,就让你自由。”

    她看起来有些眼眶泛红,在并不特别明亮的光线下,眼睛里有什么在打转。

    沈调看着她每一个按动吉他的动作,突然发现他不是因为现场光线不好所以才看不清楚……他的眼前已经氤氲了。

    她弹了一个柔和的变奏,和live版的还你自由一样,徐徐的念出了一段独白,就仿佛在读一封不知道会不会被传送到对方心中的情书。

    “……其实,如果你对我说,你想要一朵花,

    那么我就会给你一朵花。

    如果你对我说,你想要一颗星星,

    那么我就会给你一颗星星。

    如果你对我说,你想要一场雪,

    那么,我就会给你一场雪。

    如果你对我说,你想要离开我,

    那么我会说,我会对你说…

    我给你自由,

    我给你自由 ,

    我给你自由,我给你自由 ,

    我给你全部全部全部全部自由。”

    我给你自由的那段她开始唱了起来,一颗眼泪仿佛从未存在过般一闪而过,只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湿湿的泪痕。

    一听到她声音里的哭腔,沈调就没忍住低头压着眼睛开始哽咽了,他受不了听她用这种强忍着悲伤的嗓子来唱歌,就好像一条在苍凉又无边际的大海中唱歌的人鱼。

    他不知道那歌词是不是也是她想说给他听的话,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些比那天晚上她说给他听的,有更为重要的意义。

    她怎么能总是这么一针见血地戳中他最敏感的位置?就像她明明没有亲口听他说过他的抑郁症,可她却总是会充满关怀地问他“你最近怎么样?过得开心不开心?”

    简直就是为了将他从那里面带出来而特意准备的问题。

    ……

    江念期从学校礼堂出来的时候,晚自习已经快要开始了,她总分排的非常高,基本上可以确定她已经成功的留到了决赛,

    而就在她背着吉他往教室走时,这些天来就像是下定决心要和她分手的少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显然是在等她。

    江念期有些紧张,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心里像是有个预感,或许他刚刚听到自己想要为他而唱的那首歌了。

    “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一回,总算轮到他来主动了。

    江念期愣了几秒,手指关节紧了紧,心跳速度加快,一时感觉脚步都有些虚浮。

    “什么话?你说。”

    “我可能需要离开学校,去医院……或者别的地方治疗一段时间。就是……我的情绪,它总是莫名其妙就会很低落,不听我的使唤,我想努力一下,至少能让自己维持的像个正常人一样。”

    “……”

    “你能不能陪我一起?”他低下头,将眼里已经快要掉出来的眼泪给悬空颤了出来,“说真的……我也好想每天都开心,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不管我怎么想,未来都还是一点希望都没有,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灰暗的一片,我很害怕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我其实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废物。”

    江念期很快就提取出了让沈调情绪变得这么复杂的话里的重点。

    他要休学去医院,因为他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做什么都觉得没有意思,甚至还没做就开始觉得自己什么事都做不好。

    他站在这里,可却被未来还没发生的坏事困住了现在的情绪,他对自己毫无信心,就连挣脱那些灰暗未来束缚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过分,那些沈调脑子里想的神经病一样的未来。

    它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他,明明他这么优秀,他一点也不懒,他谦虚又勤奋。

    ……他不过就是内向了点,承受能力弱了点,归根结底还是个优秀的人,没道理被世界这么欺负。

    江念期迟疑片刻,放下吉他,助跑几步,用力的扑上去挂到了他的身上。

    “如果问题是这个,那我觉得其实还是可以解决的。”

    沈调收拢手臂看着她,发现江念期笑的特别阳光。

    “问题不大,我陪你去治病。”

    江念期说出这句话后,心里其实心虚极了,但她绝不会让沈调看出来。

    毕竟他的负能量已经够多了,她不能再把自己的烦心事拉出来让他知道。

    她姑姑昨晚来了。

    妈的,她连续一年考试亮红灯,她现在正在和她亲妈交涉,意思很明确,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转学回去。

    她亲妈原地爆炸,当即就打电话叫来了律师,要和她姑姑打官司。

    沈调抱着江念期,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就好像悬在头上让他寝食难安的达摩克利斯剑终于落下来了,然后他发现那剑居然是纸做的。

    江念期抱着他凑上来亲了他一口,也没有理会周围来来往往学生停留在他们身上惊悚的目光,在他耳畔悄声说道:

    “我们私奔吧,今晚就走,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到时候等你病好了再去一起考大学!放心吧,一切肯定都会好起来的!”

    “……”这下换沈调当场怔住了,他第一反应是江念期太疯狂了,可接下来铺天盖地涌向他的,却是他好像很喜欢这个提议。

    随着时间一秒秒的过去,他的喜欢程度甚至还在呈指数往上叠加,许久都没有热过的血,这一刻在血管里的温度几乎接近沸腾。

    “真的今晚就走?”

    “当然真的,现在就回去收拾钱卡证件,我们爬墙出去。”

    “好。”沈调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活动的声音,他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他总觉得这一瞬间,应该就是他这一生都一直在盼望等待着的一个高光点与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