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天夜里俞修诚问她的那一句“为什么没继续弹琴了”。
    当时她以为俞修诚是站在岸边睨着泡在水里的人,自她开始混迹於声色场所看过太多这样的男人,所以回答得格外不走心,但现在想来不是那样。
    “你从这个时候就开始关注我了?”
    视频的名称就是日期,林西看了一眼年份数字,正是八年前她永远也无法忘却的那个夏天。
    “嗯。”
    林西一向对谁都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仗着自己演技好说话都不怎么走心,看这样的人睁圆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让人有一种微妙的成就感。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不会是长相,这八年来林西变了很多,长开了之后整个气质都和原来不一样了,再加上当时夜昙要求的妆容,林西自己看着镜子都不敢说和之前到处参加比赛的自己是同一个人。
    俞修诚的表情略有松动,伸出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声音。”
    他在这些年间听了太多太多次她的声音了,熟悉到已经融进了骨血中去。
    但即便如此,俞修诚当时还是不敢确信,因为人的大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会骗人的东西,它会因为人的执着而让其视觉和听觉与真实产生偏差,让它更接近自己的想象。
    这么多年来,不会有人比俞修诚更明白这种感觉。
    儿时他的梦魇都是母亲死的那一天,每当午夜梦回,当时那个大汉手中机关枪的硝烟味就会重新弥漫在俞修诚的鼻息中,他甚至能在一片死寂的情况下听见母亲颈骨被捏碎的绝望声响,耳畔一遍一遍回响着那一句对他的央求。
    “别动!宝贝,妈妈求你了,别动,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会来救我们的!”
    那种声音真实到让他每每在黑暗中一身冷汗惊醒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个小衣柜里,窗外还是那个黄昏——
    还好,这次不是大脑的骗局。
    林西的手突然再一次被男人紧紧地攥进掌心,他的拇指一遍一遍地在她的掌心摩挲,贴着她手背的手掌都是湿热的汗。
    她轻轻地反握住俞修诚的手,用自己的掌心稳稳地贴住了他的掌心。
    “俞修诚,八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对吗?”
    她直直地看着男人波澜微起的双眸,手指钻进了他的指缝间,收紧。
    “对。”
    八年前,俞修诚的父亲俞中天死於一场爆炸。
    死在俞修诚早就预见到的结局中——下属暗算。
    俞中天对外人防备极强,但对手底下的人一律采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用人方针,当时他手底下有几个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但无论俞修诚怎么说都无法撼动父亲对那几个人的绝对信任。
    结果确实一如他所料,父亲带着一批货远赴异国他乡,然后葬身在了那里。
    接到父亲死讯的那一晚,俞修诚明明按时吃了药,却还是发了病。
    他当时出现了确诊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症状,眼前不断出现幻觉,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把所有东西能砸的都砸了,最后精疲力竭地躺在一地狼借间喘息。
    电视当时不知道被他砸了什么给砸开了,屏幕花了一半儿依旧扎眼的亮。奈何俞修诚当时浑身上下再也抽不出一丝力气把它彻底给砸了,只能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听电视里的主持人用不疾不徐的优雅腔调介绍当地的国际钢琴赛事。
    俞中天虽然是一个成天枪林弹雨里进出的军火商,却受妻子影响很喜欢古典音乐,还经常嘟嘟囔囔地告诉俞修诚说音乐带来的记忆才是最持久的。
    当时俞修诚躺在地上听着一首又一首熟悉的曲子,明白了父亲当时说那些话的时候,应该是通过那些音乐回忆起了什么,就像此时的他一样。
    他的情绪逐渐在钢琴曲中平静下来,余光瞥见屏幕中少女白色的裙摆。
    不染尘埃的洁白让整个半坏屏幕的亮度又比刚才强了一个档次,但俞修诚却没再觉得扎眼,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手臂和手掌已经被玻璃的碎片划出数道血口,每踉跄一步地上都会多出一串血点。
    但他却完全没感觉到疼,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中完成了演奏往台下小跑着过去的少女。
    他看见少女被媒体拦住,却叽叽咕咕说了一堆答非所问的话,然后再次被拦住的时候才如同恍然大悟般开口:
    “哦、哦对,大家好,我叫林西,希望你们喜欢我的演奏,拜拜!”
    林西。
    从那天起,这个名字就如同某种救赎般烙在了俞修诚的心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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