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令曦站在玄关处出神了小半刻,这是第三次来他家。

    一只手很自然的抚上她后背,“怎么不进去?”

    贺云朝已经在她脚边搁置好了一双拖鞋,任令曦低头看了眼,和她上次穿的花纹一样。玄关边上,还放着另一双拖鞋,刚才那个女人穿的。

    明明给她穿这双就好,不是么?他本来也不是那么讲究的人。

    就像是现在这样,他自己光脚踩在灰色木地板上,湿漉漉的裤管一路拖沓出水渍,而他浑然不觉,低头双手交叉,一下就把脏T恤重新脱了下来,随手抛进浴室里。

    任令曦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贺云朝。”

    “嗯?”

    “地上都是水。”

    贺云朝表情有几分茫然,“我知道,怎么了?”

    洁癖患者不能忍,任令曦站在原地发号施令:“你能不能先去洗个澡?”

    “我想把浴室先让给你。”贺云朝转回身,“地上我等会儿会擦。”

    “这样不难受吗?”她更多指的还是贺云朝湿溻溻落地上的水痕。

    “那怎么办?”贺云朝一歪头,“一起洗?”

    任令曦抿唇瞥了她一眼,转身就进了浴室。

    贺云朝揉了揉脖子,正准备去给她拿衣服,忽然令曦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来,问他:“你还在外面干嘛?”

    贺云朝一愣,片刻后失笑,反身跟着进了浴室。

    这倒不是什么煽情的邀约,是她觉得比较稳妥的处理方式。也不知道为什么,上一次她来这个公寓的时候,任令曦自觉自己还是挺有边界感的,不会干涉贺云朝的生活,可是今天她好像就有点越界了。

    一起洗澡没有电视剧里那么浪漫,贺云朝的公寓不大,没有浴缸,只有一个半大不大的淋浴间,两个人挤在空间逼仄的玻璃罩里,要说正儿八经洗澡,绝没可能。

    温热的水花泼在肌肤上,贺云朝拿着花洒帮她冲洗,两人这么近距离面对面,令曦又想起了刚才公园里的一幕,只是那时候,她被贺云朝抱在手中,他们连下身也连在一起。

    还这么想着,穴里就抽缩一下,有液体从腿心悄然流出来,能这么大股流淌的当然是他留下的痕迹。

    对视几秒她就有些尴尬。

    之前把他当做单纯炮友明明更自在一些,现在她却有些不能自洽。有什么好紧张呢,贺云朝又什么都没变,多想的只是自己罢了,只要她不显露出来,两个人的相处也不会变化。

    她有意移开目光,“我自己可以洗,你快点冲一冲出去。”

    淋浴间又热又闷站了两个人,她脸红了,憋的。

    “刚才还做过,”贺云朝轻轻帮她搓洗身子,脑袋凑过来,偏头想吻她的嘴角,“只是洗澡,慌什么?”

    她不让他亲,“我可没有慌,我嫌你占地方。”

    “那可以贴更紧一点,”贺云朝轻描淡写地给她建议,不止是给她建议,他身体力行实践了,高大的身躯靠上来,和娇躯紧紧偎贴,水流从两人之间淌落,都要在紧密的身体间蓄下一汪清泉再溜走,“这样就不占地方了。”

    说话的语气缱绻平和,你完全感觉不到有半点进攻性。

    任令曦被他挤在角落里,感受到小腹上又顶弄上来的东西。

    “你还说只是洗澡?”

    贺云朝低头看了看,说:“生理反应。”

    “你每次看到我就想着做爱,是不是我对你来说就是生理反应?”

    目光咫尺之距,她问得很认真。

    贺云朝放开她,退了小半步。

    “我不知道。”

    令曦没什么反应,好像这是她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是说,”贺云朝伸手捋起湿发,“我确实一想到你就会这样,这点我否认不了,可我以前也没有这样过。你也知道我的ABO素质评级是A。”

    他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她其实想听的就只有一句话。

    你喜不喜欢我?

    但这句话问出来,她就成了在乎的那一个,丧失了主动权。

    应该是喜欢的吧?他很黏她,对她也很好,如果对一个人没兴趣,也不会无时不刻想和对方做爱。

    他还说过,他心乱了。

    但是这些都不是她要的答案,好像她在贺云朝身上,也没得到过几次答案。

    任令曦摇摇头,“你想做就做吧,我无所谓了。”

    贺云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解释:“我现在没有要做。”

    任令曦低头用指尖弹了一记顶自己小腹上的凶器,“证据确凿,口供作假。”

    吃痛的贺云朝看了眼她,“任令曦。”

    “干嘛?你要咬我?”任令曦毫不在意调侃他,“色狗都是这样,逮着谁不是发情就是咬人。”

    逮着谁。

    他还能逮着谁?

    他从始至终就逮着这么一个。

    说了多少遍都没用,两人之间有了秘密,他说什么她也不可能信他。

    贺云朝顿时觉得自己心头闷得很,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明白。可是转念想想……他又不知道自己要让她明白什么。

    他没有见过Omega吗?没抵抗过Omega发情的信息素吗?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贺云朝单手无力地蹭过被水流淌过的脸,进了水的眼睛红红,看向自己身前不甚在意还在悠闲伸手挤洗发水的她。

    莫名的焦躁感。

    他忽然一把掐着她的腰,贴上她的后背。

    “欸。”令曦惊诧了一瞬,急忙道:“贺云朝!你刚还说你不做。”

    他俯下头,靠在她耳畔。

    腰上大手的存在感很明显,令曦有点怕痒,挣扎。

    “贺云朝,我刚才逗你的,我没说真要做——”

    他循着她的耳垂,脖颈,唇面一路游移到了颈后。

    蓦地一张口,牙齿抵在了她腺体的位置上。

    任令曦身子一僵。

    之前无数次贺云朝这么做过,可那时候她心里清清楚楚两个人的角色,他是她的Beta炮友而已,怎么都不会有威胁。而这一刻,她有点慌了,不是因为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标记,也不是因为怕受伤,而是这个动作意味着某种宣示性。

    作出这个宣示性动作的人,是他。

    Omega是脆弱的,与她本身无关,生物学的死理,颈后的腺体是弱点之一,哪怕不是发情期,这里也是Omega的敏感带,这种亲密,容易让Omega生理兴奋,同样伴随的,是生物体被狩猎的恐惧。

    这一切感受,对撞上在她脑海中如今尤为特殊的这个人,细枝末节都被彻底放大。

    如果,贺云朝是Alpha就好了,可以标记她。

    她居然萌生出了如此荒诞的想法。

    被标记和标记的两个人,从此以后再容不下他人存在,只能接受对方的信息素,只对对方有感觉,从身体到灵魂都接受不了背叛。

    不对,明明她最讨厌Alpha,以前想到和Alpha亲密都要呕吐的她,怎么会甘于让自己成为Alpha的禁脔?就算这是双方对等的约束,可却是由Alpha施加的契约,这根本就是堕落,任令曦。

    幸好贺云朝不是Alpha。

    贺云朝的齿尖一度陷入她颈后的皮肉,舌头轻盈舔舐在她皮肤上,好像扎针前棉签擦拭的酒精,让任令曦瑟缩了一下。

    她想起今晚贺云朝让她标记,自己实打实狠狠咬了他一口,那应该很疼,但贺云朝也给她咬了,有来有往才公平。

    任令曦紧紧皱眉隐忍,等着马上就要加深的刺痛感。

    然而,等了许久,她没等来牙齿的刺入,等到的却是唇舌暧昧的深吮。

    他,抵着她的后颈,深吮。

    “贺云朝……”她抚上腰际贺云朝的手指,肩头微瑟。

    他没有回应,依然在她颈后投入,那里一小块皮肤上传来的吮吸感很强烈,配合舌舔,她还是隐隐作疼,但是又和皮肉疼痛不一样,这种稍许的痛感里还充斥着快慰。

    皮肤之下毛细血管破裂,身体却在这种摧毁中亢奋到发颤,过电感游走全身。

    水流哗哗冲刷在两人的身体上好一会儿,贺云朝才睁开眼,松口,垂眸,端详着自己留下的“杰作”。

    紫红色的一小片,证明这个位置有人占据过。

    令曦还是半低着头,胸口起伏不定,努力想佯装镇定。

    “好了吗?”

    “太浅了。”贺云朝说。

    任令曦当然知道他刚才在做什么,抬手摸了摸,“怎么可能,你那么用力。”

    “过两天就会消失,”贺云朝的嘴唇比她的指尖先贴上去,“要不然再加深一点。”

    任令曦推开他,“我的牙印也会消失啊!”

    本来就不是真的标记。

    “那你到时候再给我留。”贺云朝说。

    已经转身面对着他的令曦有些无语,“你这是干嘛?我又干嘛要咬你。”

    没有任何意义。

    “你自己说的,”贺云朝懒散地翘起唇角,“逮到谁就咬人。”

    “……?”

    “我们一个发情,一个咬人,没有生殖隔离——”

    “这才合理。”

    “贺云朝你……”

    浴室里欢腾起一阵水花飞溅的打闹。

    客厅里贺云朝忙着摆弄电脑链接,任令曦刚把头发吹干。

    余光注意到浴室搁板上放置的一条银色铭牌锁骨链,记忆里第一次在Hunter17看到贺云朝的时候,他戴的也是这个,他似乎时常把它戴着,只有偶尔需要高强度活动的时候才不戴。

    好奇心使然,加上贺云朝这么摆放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意思,任令曦伸手拿了起来——

    “To  my  love(致吾爱),

    There  is  a  crack  in  everything,  that's  how  the  light  gets  in.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铭牌上还有一个名字——贺翎。

    铭牌链有点旧了,但可以看得出来是很精致的做工,而且被养护得很好。任令曦看着这个铭牌愣神许久,直到外头贺云朝起身,她才将铭牌匆匆放了回去。

    贺翎是谁?难道贺云朝不是本名,贺翎才是他的真名?

    这并不奇怪,毕竟他身上的秘密,已经不差这一个了。

    那么,这条铭牌链……又是谁送给他的?

    怀揣着疑问,令曦回到了客厅。贺云朝已经调整好了电脑,见她神情有些恍惚,以为她是累了,于是和她确认道:“你确定今晚还要看?”

    “要。”令曦说,“早点找到线索,早点解决案子,我自己已经抽空看了三分一了,如果加上你,今晚应该就能看完。”

    贺云朝不知该怎么说,他就知道“看监控”这个借口,在她这里一定会被当真。

    一扯上工作,她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累。

    不过,这大概也是她让他觉得可爱的地方。

    贺云朝思考微微停滞了一下。

    波澜不起的神情是他一贯的伪装,他这一瞬间的小小断档,眼前的任令曦当然没发现。

    两个人窝在沙发上一人一台笔记本电脑,看了快两个小时,时针已经转到了午夜。

    看监控视频是非常费眼力和精神力的事情,白天工作时看就足够折磨人,何况晚上这个点。任令曦这几天连轴转地加班,工作也一直没落下,今晚淋了雨,更别说还有公园那一出小插曲,体力完全透支了,不知不觉已经缩在沙发角落,头枕着沙发靠背睡去。

    贺云朝按下视频暂停,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开。

    他看了看她,又瞥了眼客厅的灯,拿过遥控将灯光调暗,落地灯很快淡作了夜灯的暖光。贺云朝把她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也合上搁到一旁,随手扯来薄毯为她盖上。

    令曦还睡得很香,呼吸匀缓,白日里雷厉风行,一点都不肯服软的性子,眼下全都被收敛起来。她蜷缩在沙发中,骨架很小,却不干瘪,身上该有肉的地方有肉,紧致健康,抱她在怀里的时候,他就这么觉得。

    如果不提个性,她拥有Omega中最出色的条件,这样的人即便是进军演艺圈,或者找一个富贵人家捆绑,也能轻轻松松获得躺平的人生,这也是大多数Omega的选择,更别说……她本就不简单的家庭背景。

    整个联邦的Omega群体只有十分之一,她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会是珍贵的存在。

    可她偏偏要隐藏起自己最稀罕的条件,用先天注定弱小的身子去和现实对抗,而且她做到了,认真且优秀,根本看不出来是比他还小了两岁的Omega。

    目光幽邃,落在她脸庞,贺云朝端详面前这张骄艳明媚的脸。

    不知不觉伸手,指尖点向那颗泪痣。

    但也没有真的碰上,而是即将触及之前,停了下来。

    手指没碰到,她的眼睫却似有所察,酣眠中微微抖颤。

    心里好像有一处柔软被戳中。

    与她一臂之距,贺云朝的手还搭在沙发靠上一动不动。

    他歪头靠上手臂,难得像现在这样静下心来。

    像这样全神贯注守着一个人。

    窗外大雨又起,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点敲打玻璃,屋内一片静谧。

    他居然,还挺享受这一刻的。

    明明以前一直不喜欢有人侵占他的生活。

    明明想,这一次尽早把任务结束了,离所有人,越远越好。

    [是不是我对你来说就是生理反应?]

    贺云朝侧着脑袋,又想起她问这句话时的表情。

    他明明有很多方法可以回应这个问题,可是最后只是说了一句——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任令曦。

    他看着她,胸腔酸胀。

    ——我不知道。

    指尖抚触到了那颗泪痣,目光流露出一瞬的着迷。

    他胸膛起伏,唇沿溢出一口长气。

    贺云朝忽而翻身,缓缓向她凑近。

    好像……依稀还能闻见她身上小苍兰香的味道。

    喉头发干,连带薄唇也没了润色,他下意识抿了抿,那个从来措置裕如的贺云朝,此时此刻竟有了几分仓皇。

    阴影像是有了重量,一点点拢上她的身子,收缩两人之间的距离。

    直到他靠到她额前,她突然张开了眼。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不自禁,好像,此刻,也全都映入她的瞳孔。

    他从她眼中看到了自己。

    她轻轻眨动眼睑,他却无话可说,视线有如实质,将两端的彼此一点点抽紧。

    她好像懂了什么,眼眸弯弯,连同嘴角微微勾起。

    心跳陡然失控,贺云朝挫败地低头,一弓身,狠狠将她压进沙发里吻下去。

    煮好的咖啡缓缓注入马克杯,贺云朝盯着杯中的旋涡发怔。

    “贺云朝。”

    他转过头,“嗯?”

    “抱歉,我之前……看到了你放在卫生间的铭牌链子。”

    贺云朝拿起咖啡走到沙发前,将其中一杯递给她,“没什么,我平时戴的时候你不是也能看到。”

    任令曦捧着咖啡,盯着他欲言又止。

    贺云朝喝了一口咖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从杯沿睫梢微抬,“你想说什么?”

    “……贺翎是谁?”

    贺云朝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微妙。

    任令曦当然看出来了,“我也有想过你可能连名字都是假的。”

    眉睫阴影沉下来,贺云朝伸手揉了揉眉心,倒也没有过多紧张,就是嘴角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就是想……到现在为止,我跟一个连真名都不肯告诉我的人这么亲近,真的好吗?”

    “别想太多了,我的真名就是贺云朝,”贺云朝顿了顿,“贺翎——”

    “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