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掉马了,光速掉马,她本来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彻底,从小号到伪音,可是搞半天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掩耳盗铃,她那个混蛋弟弟就像是看傻子一样陪她演了一场戏。
    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发现的,姜澈说——
    “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你什么时候是那种会多管闲事,还把朋友往我身边带不怕我揭黑历史的人了?”
    “一旦觉得是你,说话风格思考回路就都对上了,我是你弟,钟灵。”
    ——她自己都没有那么了解自己!
    钟灵已经忘记了她是怎么匆匆结束这场尴尬的开黑局,反正从下线之后她心里每回想一次自己和姜澈说过的话就社死一次,她应该没说什么奇怪的东西吧?怎么就被比自己还小四岁的姜澈给拿捏了?
    把脑袋埋进浴缸泡沫里,钟灵憋了许久的气才从水面下钻出来,香薰精油蜡烛边上,手机屏幕一亮,是微信消息。
    钟灵擦了擦手,点开。
    talon澈:[不打了?]
    钟灵长吁了一口气,心中腹诽,这时候会问出这种话的人是在阴阳怪气她吧?
    她按住语音:“谢谢,演技很好,下次别演了。”。
    talon澈:[自我反省?]
    泡芙:[?]
    talon澈:[先骗我的那个人是你。]
    气人就气人在这里,自己理亏,自食其果,连不爽的理由都站不住脚。
    钟灵索性把手机屏幕一关,不回了。
    算了吧,离姜澈远一点,从和他再度相遇到今天,她就是反反复复在各种窘迫的边缘试探,做出丝毫不像自己会做的事情,姜澈自己都说了不想回来,那她接近他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还期待姜澈会和她一样发疯,喜欢上他的血缘至亲?
    钟灵仰着头靠在浴缸边缘,笑了。
    她才不在乎姜澈,不管是之前的五年、十年,还是以后的多少年,她不需要被一段危险的关系束缚自己。
    转瞬到了圣诞前一周,原城气温骤降,开始下起鹅毛大雪。
    感觉到手机震动提示,姜澈很快从羽绒服的兜里掏出来看了眼,是舍友临时让他帮忙带饭。他皱了皱眉,眼底掠过一抹失望,此刻人已经在回程路上,他回了句:不管。
    麂皮靴踩在厚厚的雪面,每走一步都深陷一寸,姜澈望着阴霾的天,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气温冻僵一般无波无澜,他张开口,一道雾蒙蒙的热气从嘴里溢出来,好像他的生气也跟着这口气息流失。
    兜里手机又震,不是消息提示的震动法,是持续不停的震。
    猜测是舍友电话,姜澈打算无视它,迎着大雪一路向前。
    可那手机震了不止一次,停下片刻之后又再度打过来,嗡嗡嗡嗡的,好不烦人。
    姜澈拿出来看也没看,接通:“喂。”
    [你是钟灵的弟弟吗?姜澈?]电话那边是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语气有点着急。
    姜澈把手机拿到面前看了眼,是个陌生号码,他顿了顿:“……你是?”
    “我叫蒋诚,钟灵她出车祸了,现在人在原城第一中心医院——”
    姜澈的瞳仁蓦地放大,那一瞬间眼前的雪花仿佛也骤然猛烈起来。
    原城第一中心医院。
    姜澈从出租车上下来就一路冲到vip病房门口,恰好有个男人从里头出来,两人近距离面对面,都下意识止住了脚步。
    男人看起来比钟灵大个几岁,一身黑色呢大衣,头发留得很短,五官端正,算不上特别英俊,却是让人看得很顺眼的类型。
    “——姜澈?”男人犹豫了一下,大概是从姜澈脸上看出了几分与钟灵相似的眉眼。
    姜澈点点头,“你是蒋诚?”
    男人点头:“嗯……到那边去说吧。”
    vip楼层有特设的吸烟室,蒋诚带着姜澈走了进去,掏出了一根烟递给他。
    姜澈迟疑了一下,接过,他好久没抽了。
    给自己和姜澈的烟都点了火,蒋诚靠在窗旁,手上青烟寥寥,他抬着下巴扫了姜澈一眼:“我听她说过她有个弟弟,但是从来没见过,不愧是姐弟俩,颜值都挺能打。”
    “她怎么样了?”姜澈没有理会对自己的夸奖,直接地问。
    “还行,就是腿打了石膏,脸上受了点伤加上轻微脑震荡,医生说休息一两个月就好。现在睡着了。”蒋诚说,“大雪天开车路况不好,大概是打滑撞路灯杆子上了。我正好是她最后一次通话的人,就打到我这里,本来我想联系伯母,但这些天她好像在国外出差打不通,翻了一遍她手机列表,家人分类里还有一个你。”
    姜澈捏了捏手中的香烟,垂首吐出一口烟雾,不知在想什么。
    “她最近有点心不在焉,我这几天还有工作要忙没法照顾她,就交给你了。”蒋诚报出一串数字:“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联系我,什么时间都可以。”
    等蒋诚交代完事项离开,姜澈的烟才堪堪抽了一半,他根本没吸几口,把半根烟掐在烟缸捅里捻灭,他又走到窗边散了许久身上的烟味,这才重新走回了vip病房。
    钟灵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绷带,脸上贴着小块纱布,病床尾端还能看到一只打了石膏的右脚。
    此时此刻的她收敛了一身矜贵,五官依然精致却柔和许多,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锐气。
    姜澈偏过头,不自觉伸出手指,轻抚她的脸。
    然后怔了怔,尴尬地抽回了指尖。
    钟灵一觉醒来已经是半夜。
    全身酸疼,脑袋晕乎乎的,还很饿。
    她费力转过头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已经过了熄灯时间,房间里只有柔和的夜灯,身边沙发躺椅上睡着一个人,盖着薄毯,因为角度的关系,昏暗中看不太清,但肯定是个男人。
    钟灵想了半天:“……蒋诚?”
    那人似乎本来就没睡熟,动了动,很快坐起身来,拧开座位旁的照明灯,调整到一个不刺眼却能看清的光线:“你醒了?”
    钟灵吓了一跳:“姜澈?!”
    “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姜澈走到床边,一边检查点滴的进度一边问:“很可惜,你男朋友忙,让我来替班。”
    钟灵又费了老大劲才搞清楚她的“男朋友”是谁,敢情这个误会到现在还没跟她弟弟解释清楚。
    不过她现在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怎么会让你来?”
    “你的‘家人’里有我。”姜澈耸耸肩,弯身朝她趋近,见着他和自己的距离一点点缩小,钟灵没来由地心慌。
    他只是按了下她床畔的按钮,调整床头,帮她坐了起来。
    “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护士或者医生?”
    “我没事,就是,好像腿动不了,有点麻。”钟灵感受了下自己的身体说道。
    “你腿上打石膏了,骨折。”姜澈按住她打算动弹的腿,“别动。”
    钟灵努力回想:“我出车祸了?”
    “这你问我?”姜澈无奈地瞟她一眼:“我倒是想问问你,一头猪在飞奔,为什么就撞树上了?”
    钟灵眯起眼,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啥好话。
    不过姜澈本来也就打算自问自答:“因为猪不会拐弯。”
    “什么……”
    “怎么就撞杆上了?”
    钟灵气恼:“姜澈,损你姐很有意思是不?”
    姜澈拉过椅子在她旁边坐下来:“没什么成就感。”
    “又不是我的错,马路上一个小孩子冲出来,我猛打了个方向,大雪天车子打滑就冲出去了,你以为我不想好好开车啊,我都这样了你还气我……”人在伤病时格外脆弱,钟灵本来就不太舒服,一醒过来又被姜澈不冷不淡地刺激了一番,越说越委屈,居然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滚落出来。
    姜澈愣了一下,原本寡淡的脸色也沉不住了,慌忙抽出床头的纸巾递给她:“我不是说你错了,你别哭啊,我没那个意思,你别哭……”
    她不肯接,就这么拧过头不看他,任眼泪往下掉。
    姜澈紧张地凑了上去,用纸巾角给她擦眼泪:“我错了好不好,对不起……姐姐。”
    “姐姐,别哭。”他声音软得不可思议,就在耳边轻声地哄:“姐姐……”
    钟灵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瞥他。
    “姐姐。”姜澈压着声线,额头抵着她的,一手捧住她的脸说道:“是我不对,我嘴毒,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咫尺的距离,她目光的焦点全在那张薄唇上,好近。
    近到往前靠一点,就会贴上去。
    钟灵的耳膜里都能听见自己心跳鼓噪怦怦的声音,不着痕迹地后撤了一些与他拉开距离,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我饿了。”
    “嗯,我去给你盛下宵夜。”晚饭其实很早就准备好了,为的就是她醒来就能吃,但是她一直睡着,所以放在阿姨带来的保温锅里。
    夜晚的病房里弥漫着鸡粥鱼翅香,姜澈盛好粥,要递出去的那一刻,和钟灵面面相觑。
    “你不会要我自己吃吧?”钟灵真诚发问。
    姜澈轻咳了声,拉近,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钟灵慢吞吞咽了一口。
    一看姜澈的手法就知道他没怎么照顾过人,他习惯自食其力,不麻烦别人,也不怎么奉献自己,不过钟灵和他没啥差别,甚至如今在照顾自己这上面,离开了钱,她会的可能也没几样。
    幸好粥是保温的,不烫。
    “你明天没有课吗?”钟灵问。
    “请假了,期末的事情差不多做完了,也没什么一定要上的课。”他在碗里又拨弄了一勺。
    钟灵抿抿唇:“要是真的很忙你回去也没事的,我可以……”
    “叫阿姨来照顾你?”姜澈挑眉问。
    钟家的亲戚都在异地,钟静心和姜盛超当初是背井离乡来的原城发展,而且自从钟静心有了钱,钟家亲戚的嘴脸……老实说,钟灵并不想给他们任何可以示好的机会。
    然后就是闺蜜朋友,钟灵想了一圈,也没办法从她们里面挑出一个会照顾人的人,只得作罢。
    “嗯。”她没什么别的选择。
    连姜澈都比她们好一些。
    或者说,她其实打心底就想姜澈留在这里。
    阿姨做得肯定比姜澈好得多,但是人嘛,伤痛生病的时候,总是更希望自己的亲友在身边,那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看在你还把我放在‘家人’那一栏,我要是就这么丢着你不管,好像也不太对劲。”姜澈又喂她吃了一口,“反正阿姨也要做饭,到时候要是学校实在有事就轮班好了。”
    “啊,其实还有蒋诚……”钟灵忽然想到这一茬。
    姜澈平静地塞了一大勺鸡粥鱼翅进钟灵说到一半的嘴里——
    “他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