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危机将临
    段嫣然一事, 虽然了结的过程很痛苦, 但终於还是熬过去了。
    她是个过於简单温顺的人,从小那些陈规教条束缚着她,使她长成了如今这样知世未深的大户闺秀。
    她没有记恨叶武, 最初的激烈反抗之后, 她也明白师父是不得已而爲之。
    只是夜深人静时, 叶武满脸倦容地伏在她牀边睡了,她却会在黑暗里睁开眼睛,就那麽呆呆望着天花板, 手指尖触及已经平坦的腹部, 泪水如注。
    她好像活了小半辈子,也不曾做过什麽逾越之事, 这是她唯一一次任性, 却付出了这样惨痛的代价。
    叶武在香港待了两个礼拜,由於要照顾身体虚弱的段嫣然,她不得不连轴守夜, “失魄胎”的身体情况是容不得半点差池的, 两个礼拜来,她连宅院的门都不曾出去过, 只顾着修修补补段嫣然那具破损的身体, 每日都是修爲大损,整个人迅速消瘦, 脑袋上白发也增添了不少。
    段少言从上海赶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几乎失形了的叶武。
    “…………”
    叶武背对着大门, 正在给沉睡着的段嫣然搭脉,一张脸青白憔悴,倒比牀上的那位看上去更需要医治。
    他近乎烧心,月照冰湖般的澄冷眼眸甚至跃动着火光,长腿迈出捉住叶武的手腕,狠狠瞪着她。
    叶武:“吓!段——”
    扭头看了看段嫣然,叶武压低了声音,由着段少言把自己拽出屋子,两人到了走廊,叶武总算是没了顾及,又惊又喜地:“你怎麽来了?不是说你爸爸那边的事情脱不开身,没时间逃出来吗?”
    “我要再不来,你可能就剩个骷髅架子了!”
    “哪有这麽夸张。”叶武大咧咧地摆摆手,“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就等嫣然的危险期过了,等她恢复之后,我出去吃点红烧蹄膀啥的,没几天就胖回来啦。”
    “……”段少言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把她圈进臂弯里,拥抱於宽阔坚实的怀抱中。
    叶武满足地靠在他胸膛前,听着沉闷的心跳,忽而说道:“还是你身上的味道最好闻……”
    段少言摸着她的头发。
    叶武笑起来,眼睛亮亮的:“能让我想到清蒸鳜鱼、虾仁滑蛋、桂花糖糕,红烧肉。”
    段少言:“………………”
    开什麽玩笑。
    原来他在她心里,就是个……储存食物的冰箱?
    叶武的脸在他胸前蹭来蹭去,念经似的重复着:“啊,好想吃红烧肉,啊,好想吃红烧肉,啊,好想吃红烧肉……”
    “……”
    所以即使没有弄懂叶武想见他,究竟是想见他本人,还是想见到他烧的红烧肉,段少言仍是冤大头似的,又是心疼又是宠溺地叹了口气,却犹绷着脸,拍了拍她的脑袋。
    “我去给你做,你休息一会儿吧。·”
    红烧肉讲求酥烂,因此最佳便是小火炖煮,叶武刚刚爲段嫣然渡了修爲,短时间内段嫣然不会有恙,於是她便窝在沙发上,边啃苹果边看着段少言在厨房忙碌。
    不知不觉就在这样的宁静中熟睡过去,没啃完的苹果也滚落到了地上。
    段少言拿平底锅的时候转头看到叶武张着嘴流着口水,歪在沙发里睡的昏天暗地,显然是累的太久了。
    他抿了抿嘴唇,将灶台的火力调小,走到叶武身边,俯身抱起了她。
    等叶武醒来时,天都已经黑了,她猛然一惊,从牀上坐起来:“嫣然怎麽样了?!”
    这本是一句条件反射的自问,她原本并不指望有人能够回答,可是窗边一个声音浅淡温沉地传来,波澜不惊地:
    “她没事,我刚过去看过。”
    “段少言?”
    段少言放下手中的书卷,从窗边的高椅上起身,走到叶武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尔后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个亲吻:“吃饭吧。”
    仆从很快端着食盘出现在卧室里,黑底红漆的托盘中,摆着一大只白瓷海碗,切成小块儿的五花肉炖的酥烂,色泽红亮诱人,酱汁熬煮浓厚,肥瘦得宜的肉上撒着细碎青葱,旁边配一碗晶莹饱满的米饭,上面铺着海苔香松,不禁令人食指大动。
    叶武咽了咽口水,捂着胃:“我说段少言啊。”
    “嗯?”
    “你师父我年纪大了,刚刚睡醒,实在没法儿先吃这麽重口味的肉,你看是不是,叫人给我弄碗汤先?”
    段少言笑了:“宋嫂鱼羹?”
    “孺子可教。”叶武拍拍他的肩膀,“去做吧。”
    段少言却并没有动,只是门又开了,佣人走进来送了餐食,便退下了。同样的黑底红漆托盘,里面一只汤碗,另摆勺子,碗里鱼肉嫩滑白皙,香菇笋片火腿浮在稠厚的浓汤里。
    “加了白胡椒,你喜欢的。”
    叶武:“…………真周到。你还做了什麽?”
    “你喜欢的吃,都做了。”段少言淡淡的。
    毕竟叶武死猪一样睡了一整个下午。
    叶武吃惊道:“包括提拉米苏?”
    “在冰箱里。”段少言一脸云淡风轻,擡手看了看腕表,“过一会儿再吃吧,冻足四个小时会比较好。”
    叶武:“……牛逼牛逼,以后哪家姑娘嫁给你,那可是享了齐人之福了。”
    段少言眉心一蹙,尔后有些苦涩地微微笑道:“都这样了,你还说这种话。”
    “啊……”
    手被他握住,叶武眼前一黑,段少言欺身过来,吻住了她的嘴唇,缠绵纠缠许久,他才意犹未尽地松了她,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这人缺点太多,别人是无福消受的,只能麻烦你了,师父。”
    青年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专注认真,有些不容置否的霸道,但声音和目光却又是柔和的。
    而这一次,叶武出了会儿神,倒没有像以往一样退却,而是弯起眼睛,笑了起来:“那我问你,白薇薇和我,哪个好看?”
    “……”段少言轻咳一声,有些别扭,“自然是师父好看。”
    叶武瞪大眼睛:“你还害羞了?我跟你说,跟我在一起,脸皮必须要厚,必须要百毒不侵,我再问问你,我和林天王那个老婆比,哪个好看?”
    段少言:“……是师父好看。”
    “我想也是。”叶武颇爲惋惜地感叹着,“那林天王怎麽娶了她没娶我?”
    段少言:“…………”
    看着青年顿时黑如锅底的脸色,叶武憋了一会儿,终於没有忍住,拍着被子哈哈大笑起来:“段少言,你是不是吃醋啦?”
    段少言厉声道:“我没有!”
    “那你脸红什麽?”
    “我——!”这个阳春白雪般的男人脸涨的更红了,怒道,“热!”
    叶武挥挥手,特别豪迈:“脱!”
    段少言:“……”
    叶武眨巴着眼睛:“脱啊,热了你就脱,咱俩谁跟谁啊。”
    段少言被叶武百般戏弄,终於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火,脸色绯红,怒斥一句“胡闹!”便傲然振袖离去。
    叶武哈哈哈笑了半天,才抆着笑出来的眼泪,对着餐盘里喷香可口的饭食,自言自语地调笑道:“段少言,吾好饭洗你哦。”
    段嫣然身体转好后,叶武和段少言也是拖到了极限,如果再不返回上海,段老爷必然疑窦纵生。
    於是叶武细细叮咛了段嫣然一番,便和段少言动身回家了。
    飞机上,叶武看着窗外的夜幕,黑魆魆的墨云重重叠叠,小窗里模糊映着她的脸,清瘦怠倦。
    “我知道她心里难受。”她忽然说。
    段少言没有问叶武所指的“她”究竟是谁,自然而然地,也“嗯”了一声,握住了叶武有些许冰冷的手。
    “刚刚离别的时候,她都不曾看我,我跟她说话,她就一直低着头……我见她这样,我心里也难受。”
    段少言没有说话,握着她的那只手,又紧了些。
    叶武忽然扭过头来,朝他肃然道:“你这个姐姐实在是命苦,她往后这一辈子,还请你多多照顾。”
    “……”段少言本想说此事一定。
    但话到嘴边,却又变了。
    他捉起叶武的手,凑在唇边亲了一下,似乎拿定主意要报叶武之前令他脱衣之仇,於是甚是佞恶地笑了笑。
    “你在,我一定好好待她,你若哪天跑了,瞧不见了,那我指不定就会忘了这事儿,照不照顾她,那可说不准。”
    “你——!”叶武瞪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卑鄙无耻!”
    段少言笑的风度翩翩:“师父教的好。”
    两人回到上海,正是半夜。
    宅邸里的人多数都歇下了,叶武本想要回静安,奈何在分别时与段少言那小畜牲搂抱厮磨,撩的彼此都有些心跳气喘。
    於是对於段少言让她留宿主宅的提议,她想了片刻,仍是慾望战胜了理智,点了点头。
    头还没点完,嘴唇又被吻住了。
    此时主宅二楼的主灯均已熄灭,唯有壁灯还留了几盏,两人虽然早在香港见面,但叶武终日疲惫,周围又多不明事理的仆从,於是除了亲吻和牵手外,再无别的缠绵。
    段少言毕竟血气方刚,在昏暗的走廊就抱着叶武亲吻纠缠起来,他沉默却灼热的情绪感染了叶武,待到了卧室俱已气息凌乱衣衫不整,他压着她倒在柔软的牀上,牀垫吱呀深陷,炽烈原始的慾望将整个房间变得火热香艳,旖旎无边。
    算来,白薇薇在段家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可是除了例行的招呼与浅淡的寒暄,她却几乎没怎麽和段少言说过话。
    她对自己的容貌家世等等一切都颇有信心,因此觉得段少言不可能不喜欢她,然而多次试图与他独处,他都客气却疏冷地抽身离去,令白薇薇大爲不解——
    难道他是个gay?
    这个念头刚冒进脑袋里,她就不禁一个战栗,连忙搓着自己满手的鸡皮疙瘩,露出了万分嫌弃的表情。
    “咦……这真是太恶心了……”
    对於段少言择偶观颇爲忧心的除了白薇薇,此刻还有第二个人。
    这个人正坐在主楼顶层的办公室里,转着手中的笔,面前一摞白纸涂涂写写,废纸篓里更是堆积成山。
    这个眉峯紧蹙,阴云不展的男人正是段老爷,他脸颊绷的紧紧的,思索一番之后,於纸上落下几个字,看了看,还是不满意,又划去了。
    於是这纸张上此时只有两个字——
    遗嘱。
    当初和叶武聊过之后,他本是草拟了一份遗嘱的,但这几日来他眼皮子底下风吹草动的,出了怎样的家族丑闻,他心中早已隐约有数,所以对於叶武当日的推荐,他也报有了新的审视。
    若叶武只满足於做他子女的师父,叶武的话自然是可以做参考的。
    但如果她和段少言真的……
    “咚咚咚!”
    或许正是在应证他的忧心忡忡,办公室沉重的实木大门被敲响了,声音虽然不大,却不知爲何猛然吓了他一跳,段老爷按着突突作祟的额角经络,缓了片刻,沉声道:“进来吧。”
    来的人是於伯。
    段老爷翻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这个老管家的面色沉凝肃穆,却隐约含着些尴尬犹豫,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家主跟前,将一只封好的牛皮纸袋,搁在了乌黑鋥亮的办公桌上。
    “先生。”
    “嗯。”段老爷一手仍撑着额角,一手去拿那个牛皮纸袋,可是指尖行将触及时,却又垂下了。
    老爷子的脸一半沉在手臂的阴影里,令人瞧不真切他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只听得他缓慢地说了句:
    “都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