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男人的心愿
    叶武一听有奖励, 眼睛瞬间就大放异彩, 刺溜一下爬起来, 坐直了身子,说道:“我可以选奖励吗?”
    “嗯……”窍细冷白的手指支着腮帮,指尖微微敲击着,段少言思量片刻, 似是不经意地问, “那你想要什麽?”
    “我……呃, 你这样直接问我,太突然, 我一时想不出。”
    段少言没说话, 漆黑的眼睛望着她,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他其实原以爲她会嚷嚷着, 说什麽“我宅子里的女佣太多了, 我不喜欢, 还是想换成花美男们。”,或者“我想要自由”之类的糟心话。
    但叶武没有这麽说。
    於是叶武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取悦了这个家伙, 但却意外获得了段少言的大方答允, 外带一块汉玉吊坠。
    触手生温的玉蝉, 小件器,价格不算太昂贵但也是上万的玉器了, 在段家的众多古玩藏品里, 她唯锺爱这一个玉坠, 只是脸皮薄,一直没有好意思开口跟段老爷要。
    “送我了?”叶武握着坠子,呆呆的,有点惊讶。
    她倒不是惊讶玉蝉的价值,段家给家里各个帮手的礼物都很阔绰,区区玉坠并不算什麽,只是她却没有想到段少言会送她最喜欢的那一个。
    段少言笑着接过坠子,替她戴上,玉坠垂在她胸前,白玉蝉衬得叶武愈发肤嫩如水,温软润泽。
    “送你了。奖励。”
    叶武急了:“那、那还是不要了,我还是要我自己选的。”
    段少言细长的手指轻轻摁下她焦急的动作,淡淡地:“一码归一码,那个也少不了你的。”
    叶武这才松了口气,但是想了一会儿,摸着坠子,又有些不好意思:“哪行吧,不过我叶武堂堂大丈夫,不能占你便宜,这样,我也送你个东西,就当是交换吧。”
    “哦?”段少言饶有兴趣地,微微扬起眉,笑了起来,“师父要送我什麽?”
    叶武想了想:“你既然愿意答应我一件事情,那我也不欺负你,我亏本赠送,也答应你三个要求,你看好不好?”
    段少言“嗯”了一声,支着脸颊,笑道:“好大方,那你亏了哦。”
    “对呀。像我这种博古通今无所不能的人,可是从不轻易答应别人要求的。”叶武说着,摘下手上戴着的一串手链,那手链是她自己做的,红绳上扣着她让匠人打的十六枚银叶子。
    她解开红绳,拿了其中三枚,有些肉痛,但还是放到段少言掌中。
    “给你三片叶子,每片叶子都可以许一个愿,是不是很赚,像拿到了三盏阿拉丁神灯?”
    自段少言成年之后,这总算是她爲数不多,可以在他面前得意洋洋的机会,所以虽然有些不忍割舍,但还是努力显出一副大方姿态来,简直就像拿糖果去贿赂小朋友的怪阿姨。
    “嗯。”段少言望着掌心中的银叶,神情渐渐温柔下来,尔后目光复又擡起几寸,再次落在了叶武脸上,“我现在就可以用麽?”
    “啊?……用是可以用没错啦,但是你总该要想想清楚,只有三次机会,用一次少一次呢……”叶武愣了一下,然后嘀嘀咕咕地絮叨道。
    段少言笑了,拿起了其中一枚银叶子,递还到叶武手中,说道:“那第一片叶子,就许这个愿望吧——叶武,你要戒菸。”
    “………………”
    看着对方睁大了眼睛,愣愣张着嘴巴,段少言戳了戳她的额头:“可以作数吗?”
    “……可、可以啦。”
    想到从此之后就不能抽菸了,原本还能抽个水果烟解解馋,现在……
    她不禁有些悲从中来,吃喝嫖赌抽,她的人生五乐,这小子怎麽就这麽执着,想要将她栽培成一个社会主义好青年?
    “那第二片叶子……”段少言慢悠悠的开口,叶武吓了一跳,猛地擡起头来,打断了他——
    “你疯了,我给你三片叶子,你一下子就用掉两片,你是真不当回事儿啊。”
    段少言平静地凝视着她:“这个有使用间隔?”
    “……呃……没有……”
    他笑了起来:“那就好了,第二片叶子,酒,以后可以喝,但是不能再喝醉了,可以吗?”
    她就知道!
    这个人就是看不惯她吃喝嫖赌抽!!!
    但是青年的目光和煦又温柔,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并不似往日强硬,反倒是让她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什麽耍无赖的话来,最后耳根都涨红了,也只得重重叹了口气,颓然道:
    “好,答应你,不喝就不喝。”
    段少言微微笑了,垂下眼帘,浓密深黑的睫毛簌簌,然后他伸出手,把最后一片银叶子,也递还到了叶武手里。
    冰凉的银质品已经被他捂热了,轻轻落回叶武掌心里的时候,是暖的。
    叶武怔怔地看着他,这次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纯澈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里流洒进来,单薄轻盈的纱帘微微拂动,陈设极简的卧室里,一时静谧安详。
    “第三片叶子。”段少言将叶子还给她,却也并没有松开她的手,两人十指交扣,好像忽然生出了一丛柔弱的温情来,“亲我一下,说一声早安。”
    “……………………”
    此时的叶武,早已说不清是生气还是惊愕。
    她一时心血来潮,答应允了他三个愿望,本以爲自己是豪气干云,却不料这个男人比她还要潇洒,大有五花马千金裘呼二将出换美酒的豪迈,三片叶子,他不敲她,不讹她,就这样简简单单地都用了。
    叶武长叹一声:“你真不知道我给你的叶子有多值钱,哪有这样挥霍的?几桩小事,你就全花掉了,段少言,你是不是傻。”
    “怎麽会是小事。”
    青年揽过她的后脑,与她额头相抵,微微笑了起来。
    “在我看来,这三样,都是天大的事了。”
    她不禁心里一动,擡眼望着他,却正撞上段少言的目光。
    那双眸子里的夜雪无声,像是早已停了,渐渐的有晨曦微光在他墨黑的眼睛里点燃,无限温柔,扶摇升起。
    她虽从不信世间情爱,但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却也忍不住暖流涌动,心脏像是被猛击了一下,流溢出甜蜜又青涩的幻觉,这种陌生的情感像是火焰,她整个胸腔都无法自制地开始发热。
    “……”她终於认输般闭上眼睛,由衷地叹了口气,“段少言,你到底图我什麽呢……”
    他依然揽着她的后脑,抚摸着她的头发,难得的慵懒和温柔。
    “我吗?”他的声音低缓,带着苏醒后特有的沙哑,轻轻地笑道,“我图你一声早安,仅此而已。”
    一声早安,与她而言不过上下嘴唇一碰,嘴皮子一合的小事情,所以她怎麽也不会弄明白,段少言并不是在挥霍她给他的机会。
    而是因爲十六年了,她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哪怕一次也好。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一晃都到了十二月。
    转瞬冬至。
    林木萧杀,晚菘露浓。
    这天叶武起了个大早,洗漱梳妆。
    她把墨玉般的及腰长发盘於脑后,绕成一个典雅紧实的发髻,未佩任何发饰,只拿一根晚清玉簪将头发绾紧。
    站在穿衣镜前,镜子里的女人容颜青春娇媚,仪态从容优雅,她未施粉黛,因此天生的媚态中又透出些薄淡的平和来,显得很清俊。
    她换上一件黑色的裹身长裙,披上厚重外套,陷在丰厚冬衣里的一张脸,看起来较往日清倦不少。
    她是要去上坟。
    叶武上坟,最开始的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人都非常惊讶,因爲在他们的概念里,“武先生”妩媚而近於妖,有着神乎其神的高明医术,且十六年来容颜半寸未老。
    这个女人就像是夜色里生出的妖艳鬼魅,没有人知道她的来路,在段家十六年,也从来没有见过她的任何亲眷或是故人。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在每年冬至,都会雷打不动地前去海边,面对着浊浪翻涌,滔滔东流,长跪不起,焚纸祷祝。
    谁都不知道她究竟跪的人是谁。
    有人说是她父母,有人说是她的朋友,还有人猜,她跪的是她死去的丈夫。
    是的,宅子里有不少人,总喜欢猜测叶武究竟结过婚没有,有人就说肯定结过,丈夫英年早逝了,所以她每年冬至都会去对海祭拜。
    “爲什麽武先生死了丈夫,要对海祭拜?”
    “可能她丈夫姓海。”
    “……有这个姓吗?”
    “那也可能她丈夫是个渔民。”
    “可能她丈夫是出了海难,死在海里的,屍骨不存。”
    “哎哟,好可怜啊……”
    “是啊,这麽多年孤寡伶仃一个人过活,还替老爷带孩子来赚钱养自己,命好苦啊……”
    仆人们议论纷纷,叹息着摇着头,有几个还流下了同情的眼泪。
    议论够了,就像一只只吸饱了鲜血的蚊子,嗡嗡地煽动着,满足地四下散去了。
    不过此时此刻,站在海边的叶武,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地拥有了一个姓海的渔民老公,某一天出海打渔,不幸遇到了风暴,还他妈的屍沉大海了。
    她只是照例祭拜完该祭拜的人,双手一合,对着洪波涌起的滚滚汪洋说道:“我最近做梦,总是梦到以前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你在提醒我……”
    顿了顿,慨然道:“我对天发誓,我没有对段少言动心,也不会对他动心,我这颗心来之不易,我最珍惜了。”
    声音渐渐轻了下去,近乎是在喃喃着自语。
    “我这一颗心,是谁都不会给的。”
    离开滩岸,她独自走在路上,每年冬至祭拜时,她都不会开车,而是先乘公交到郊区,在徒步走过去,以显示诚意。
    正在海天之间漫漫步行,忽然手机响了。
    屏幕上亮着来电人的名字——
    “特别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