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继威在他安静来之后, 说第一句话,是带着叹息︰“要是你床头那张照片还在就好了。”
    “不知道你那张照片还有多少印象了,那是你母亲为数不多几张年轻时相片。你四岁时候她还依稀有些少女时模样, 不像现在……”
    “她不喜欢看到自己未婚前样子, 们老相片几乎都被她处理干净了。但你从那张合影上,应该隐约可以知道,她二十来岁时候是非常漂亮——尽管那张合影上她也已经很有些走样了, 可是眉目之间那种俊俏轮廓还在。”
    贺继威说到这里时候, 眼神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些深情, 但那种深情是从过去飘来, 致以豆蔻年华爱人,就像老照片一样, 已经微微地泛黄。
    他闭眼须臾,叹了口气,重新睁眸, 望着地毯, 继续低叙说。
    “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 为什麽你母亲会变成现在这模样。商务应酬,生意往来——这些是很耗人, 会让许多人从风姿绰约,变得肥头大耳。但那不是绝,至少你看这些年,也没有变得太多。”
    “第一次见到她时候, 她穿着一件红『色』长裙,得很纯,那是漂亮, 一双杏眼清澈明亮,就和你眼楮一模一样。她人也非常善良,没那麽多争强好胜,最喜欢就是养猫逗狗,种花种菜,还有读书——那时候谁看到她,都会自内地去喜欢她。她和现在……”贺继威嗟叹意味更重了,抬起手,合十,指尖触着眉,“是截然不同。”
    “那时候追她人很多,但她最后选择了,们结婚了之后没多久,她就有了你。”
    “……”
    “但是好景不长。”
    “们主营是生物制『药』,你也知道。你妈妈那时候怕辛苦,实验室,盯设备,她都会帮着去做。但是一直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哪环节出现了纰漏,你妈妈在怀你时候,接触到了实验室泄『露』病毒。明明每一道把关都是很苛严,那麽多年从未出现过一次失误。”
    贺继威哪怕是闭着眼楮在讲这件,也可以通过他紧蹙眉宇看出他痛苦。
    “她那时候已经怀有好几月身孕了,们私人医生说她必须要进行治疗,而那种治疗一定会导致胎儿死亡,他们要她提前去做引产。她不肯——她体质不太好,孕前医生就说过,她估计是很难怀二胎,所以她你到来格外珍视,她觉得她不会再有第二孩子了。而且那几月来,她每天都抱着无限期待在盼着你出生,和你说话时候比和说话时候还多——他们要你离开她身躯,要判你死刑,她不肯。”
    “所有人都没有把你当成一活生生人,只是看一胚胎,一粒种子,只有她因为怀着你,每分每秒与你血肉相连,所以她从你胎都还没有分化时候,就已经深爱着你,她说你是上帝赐予她最好礼物,早早地就给你起好了名字,叫你贺予。”
    “们劝了她很久,包括,不起。”贺继威说,“承认那时候爱她胜过爱你,是不希望她出现任何意外,也不断地恳请她引产,以后没有孩子,或者领养一孩子,都可以。不想失去她。”
    “但是她怎麽也不松口。她是看上去很好说话,可一旦定了决,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人。她每次都哭着说不要伤害贺予,她说你很怕,她能觉到,只有她可以保护你——她认为是她错,是她太疏忽了,才导致了那次染意外。”
    那少女、女人、母亲、妻子,她嘶竭哭喊仿佛犹在耳畔——
    “别杀他……能觉到他……那是儿子……”
    “不要动他……可不可以不要动他……你们伤害吧,怎麽样都行,是错,害了他,想让他活着……他才那麽小……你们不要杀他好不好……”
    贺继威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回忆这段他而言也太过惨痛回忆了。
    他压抑了好一会儿,才能尽量平静地把往再叙述去。
    “她那时候精神都快崩溃了,很难想象如果她进行强制引产,会造成怎样后果,预判是她根本承受不起,如果你死了,她会跟着一起丧失活去热情。每母亲是不一样,她是那种母特别强女人,她无法接受因为她失误而导致,你死亡。”贺继威说,“更何况她还很可能再也做不了妈妈了。”
    “她那时候终日以泪洗面,人瘦脱了型,焦虑和恐惧让她精神状态都出现了些异常,更别说她染上病毒后还各器官都开始衰退。她几次从里跑走……她觉得们会趁着她睡着要了你命,她想捱到九月生产,那时候谁也不能阻拦她了。”
    贺继威又是一长叹︰“没有办法……再这样去,她会自己把自己给折磨死。所以在最后一次把她找回来之后,去找了一实验室研究员。问他有没有什麽办法可以解决那病毒她造成伤害,同时又能尽量保护你,让你在最后一月安然度过。——他们最后,提供给了一种『药』物。”
    “rn13。”
    “这是实验室制造一种细胞再生『药』物,可以受损细胞进行完美修复。”
    贺予怒了,觉得他是在敷衍他︰“世界上怎麽可能有可以让细胞完修复东西!”
    “有。贺予,你冷静点。有。”贺继威说,“但你说也,rn-13细胞修复是不完,尚在非常初期研究阶段,前面还有很长路。不过从后来初皇数据来看……”
    贺予恶狠狠地︰“什麽是初皇数据?”
    “你看过《生化危机》,记得里面red queen吗?”
    “初皇就和red queen一样,不是实存在人。因为没有一人可以承受住rn-13程治疗而不被折磨到死。它是模拟数据,象征着一进行过细胞再生人类。而所谓初皇数据,就是以此推算出来,人类在这种情况各种疾病自愈能。”
    “具体也没法和你解释太多,但rn—13是们当时最大希望。所以尽管它很危险,没有做过人体试验,是完完违禁『药』,们还是使了它。这是所有最糟糕可能里,唯一也许能得双破解法。”
    “……承认那时候是草率了。”贺继威说,“但是没有办法。孕期焦虑症,妄想症,抑郁症……叠加在一起,她精神状态完就是混『乱』,与其眼睁睁地看着她把自己折磨到死……那宁可赌一把。”
    窗帘轻轻飘摆着,也像是在昨日生,道一叹息。
    “结果是,rn13确实战胜了她体内病毒,以惊人速度再生了她受损细胞。她情平复来,最后生了你。”
    “但是rn13注定是一种不成熟『药』物,它野太大了,细胞再生这命题,是人类疾病出最终挑战,以现在医学技术,根本不可能实现,初皇只是一完美设想而已。这『药』确实具有很强修复功效,甚至连衰竭器官都能逆转,使患者得到挽救。可是它副也在你和你母亲身上显『露』了出来。”
    “尽管当时『药』剂师给你们使剂量非常小,法也很谨慎,可这一切都还是无可避免地生了。”
    “你妈妈激素分泌开始变得异常,她容貌开始变得……不那麽好看。”贺继威似乎直到今日,还很难把丑陋这词在他妻子身上,尽管这已经是明眼人都看得到实。
    但是他说不出口。
    那是他太太,在众多仰慕者中选择了他女孩,他仍然能记得她最美丽样子。
    贺继威艰难道︰“身材也开始走样了……你四岁时候还勉强有过去影子,不像现在这样。”
    任谁看过去,都像一只贪婪肥硕蜘蛛。
    美人在芳华正茂时失去艳丽容颜,其实是一件非常残忍痛苦情。
    吕芝书一开始还没有觉察,但慢慢地,她就受到了——那是一种在社会地位上“器官衰竭”。
    一张姣好容貌,可以给人带来无限善意和方便。
    她从小习惯了接受那些羡艳,爱慕,欣赏目光。
    人们她总是友善,她不知道属於另一种女世界是怎样。
    她最初还沉浸在身为人母喜悦中,没有顾及镜子里逐渐像一块融化了雪糕一样自己。但后来……
    “不好意思,这座位有人了。”
    “不行,不能通融。”
    “大妈,这件衣服您穿尺码小了,要不再给您拿一件更适合您吧?”
    她行走在社会中,忽然什麽都变得那麽陌生。再没人殷切地讨好她,男们不会因为和她说话而受宠若惊地红了脸,她被称大妈,被漂亮小姑娘们在背地里嘲她痴肥身子,松垮体态。
    她惶惶然地,好像一只被剪掉了胡须猫,连步子都不知道该怎麽迈才好。
    更令人伤,还是每旧识第一次看到现在她时,都会流『露』出那种震惊眼神——无是否有所掩藏,那种眼神都太过尖锐了,扎得她血肉模糊。
    她越来越抑郁,脾气,砸东西……
    有一天贺继威回到,现她在院子里生了一把火,佣人们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看着她把她还是姑娘时那些衣物,鞋子,照片……都付之一炬。
    她着回过头来,有些垂脸颊抖了抖,抖落些狰狞快意。
    ——她和过去没有关系了。
    她是茧里出来,异变人。
    “你妈妈变了。”贺继威说,“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厉害……别说是你了,就连,有些时候也认不出那竟是她来。”
    “她爱你,但是她太害怕从你身上看到她过去影子——让她想起那些,她再也回不去日子。她自己一直在竭忘记那些东西。”
    “她不再喜欢猫猫狗狗,养花种地,她甚至从身边绝地独立了出去,她靠着自己经商,赚钱,当她得到了那种社会地位时候,她能从别人恭敬中,依稀想起她年轻漂亮时,所有人她那种温柔态度。”
    贺继威音里多少带着些伤︰“贺予,她其实很可怜。”
    “……你不要太责怪她。她没有办法好好面你,连都觉得异常愧疚,更多时候,都是在照顾着她意。”
    “她不是只喜欢贺鲤,只是贺鲤更像她现在样子,她可以不想起那段她而言至黑至暗曾经。”
    “你病……也是rn13造成,她一直都很愧疚。每一次你病,她而言也是一种折磨。直到现在她还时常活在那种痛苦里,她有时候睡着了,都还听见她在说……”
    贺继威顿了一顿。
    不知是不是屋内光线原因,他眼楮看起来似乎有些湿润了。
    贺予麻木地听了很久,此时才轻问︰“……她说什麽?”
    贺继威垂头来,像一被剪断了线偶人。
    “她说,是她错。”
    ——
    女人在睡梦中喃喃︰
    “是妈妈错。”
    “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
    贺继威嗓音有些哑了,他清了一喉咙,但还是很浑沉︰“……她说完,她又在梦里,得有些像疯子……认为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正地从那段往里得到解脱。”
    “尤其是在她生了贺鲤之后,她现她还是能怀上第二孩子,不知道她内是否有过后悔,但是她确实变得更加强硬了,很多时候连都没有办法与她好好地沟通,她似乎不再愿意相信任何人,除了她自己。”
    “你妈妈内想法,现在已经没谁可以完知晓了。但是贺予,可以确定是。”贺继威转过头去,望着始终躺在床上,几乎一语不听完了部内容那少年。
    “……她曾经是生命去爱过你。”
    “……”
    “哪怕……哪怕她如今变得面目非了……想她最内深处,也应该还留有一份和当初一样你爱。”
    不是光线原因,贺继威眼楮是有些红了。
    那麽多年,他也是第一次向一人,完完整整地把那段痛苦伤疤剥离展现。
    “所以,无如何……觉得……你多少也应该……她还有那麽一点点善意……在她想重新关你时候,她是要踩着过去刀尖,向你走过来。贺予,看在曾经只有她一人,不要命也想要你活来份上。”
    贺继威音更低哑了些︰“你能不能她好一点……”
    贺予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贺继威似乎看到有一滴水光,从贺予一直遮掩着脸庞手臂面淌过,不知是不是他错觉,那滴水光很快就淌进了鬓里,消失不见了。
    而贺予翻了身,不再仰躺着,而是背着他。
    “您出去吧。”他轻地说,“想一人安静一会儿。好吗?”
    ?
    rn13这种『药』物,是导致精神埃博拉症罪魁祸首。
    贺继威时候,属於急病『乱』投医,再加上与他合那外国制『药』方也不是那麽正规,这『药』似乎还是他们从美国某科研机构拿来,他们不可能把什麽秘密都告诉他。所以rn13可能会受者造成精神刺激情况,贺继威并不完了解。
    等到他知道前面曾有一些记录在案人体试验者得了类似疾病时,已经冲了。
    吕芝书没有患病,但她秉骤变,容颜走样,和得了精神病也没太大区别。贺予则没有那麽幸运,他成了精神埃博拉症4号病例。
    贺继威现自己儿子身上出了这种症状之后,曾与那外国『药』企峙,但那『药』企内部变动,江山易主,原老板被残忍杀害,新上任总裁此知情极少,且也不想帮忙。
    后来,贺继威与那外国『药』企再也没有了合与接触。
    但是既成实还是无法改变。
    贺予在床上躺了很久,因为拉着厚重窗帘,难辨晨昏,只有摆钟音,始终在这静谧卧室内回『荡』着。
    滴答,滴答。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贺予才起身,他走到书柜前,从一本破旧《百年孤独》里,抽出了一张老照片。
    照片上是黄石公园间歇泉,那是他和他父母唯一一次三人旅游拍摄相片,相片上他还很小,被年轻贺继威抱在怀里,旁边是一体态中等,容貌依稀还有些秀美痕迹女人,她微着,黑『色』卷垂在肩膀上,穿着黑『色』蕾丝连衣裙,戴着渔夫帽,依偎在丈夫身边。
    他摩挲着相片上女人脸——
    很久很久之后,贺予慢慢地闭上了眼楮。
    第二天。
    吕芝书在西厨厨房亲自准备早餐时候,看到贺予破天荒地了楼,来到了餐桌边。
    贺继威还保留着□□惯,尽管现在早已不是纸媒时代了,但他还是喜欢在清晨时候一边喝早茶,一边看完一整份报纸。
    “起这麽早?”贺继威从报纸上把视线抬起来。
    吕芝书听到动静,回过头,见自己讨好了那麽久不见反应儿子居然在今天愿意和他们一起吃早饭了,一时连平底锅也没拿稳,差点摔地上。
    尽管贺予神『色』还是很淡,她还是到这是极大进步。
    “贺予想要什麽?咖啡?茶?”
    贺予平静地︰“都可以,谢谢您。”
    一顿早餐来,吕芝书能敏锐地接受到贺予释放信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无法与他们太亲近。
    但他至少也不是高筑城防态度了。
    他在试着和他们接触。
    吕芝书因此备受鼓舞。
    “贺予啊……”
    “嗯?”
    “妈给你找了一新大夫,也很年轻,容易和你沟通,你这几天状态不好,你看要不然,就让他来给你看一看病吧。”
    “……”
    新大夫吗……
    贺予不知为什麽想到了那一年抱着一捧绣球花,初次来到他谢清呈。
    他闭上眼楮,沉默了很久。
    最后轻扣了三字出口︰“都随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