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这狭小的休息室里,休息室是刚腾出来的,没有什麽别的东西,就这麽一张旧沙发床,一张放衣服的椅子,陈设简直和某些该被严打的洗头坊似的,看上去非常诡异。
    贺予︰“……”
    谢清呈︰“……”
    贺予把手机随手一丢,回头对谢清呈道︰“要不你休息吧,你年纪大了。”
    谢清呈沉着脸︰“我有到需要被让座让床的地步吗?”
    贺予累了这麽久,也不想花精力在和谢清呈掰扯上︰“算了,这沙发床也不小,我睡觉不扰人,你介意吗?”
    话说到这儿就算是小伙子风度翩翩让步了。
    贺予没和人睡过,床对他个人回忆而言,也就是个休息的地方,但谢清呈不一样,结过婚的男人对於和别人同睡一张床,总有些奇怪的感觉。
    因此谢清呈微微皱了皱眉︰“我不困,我坐着就好。”
    但他脸『色』有些苍白,尽管一直强撑着,眉眼之间也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掩藏不了的倦怠。
    贺予说︰“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麽。怕我半夜发疯把你给杀了?”
    谢清呈︰“……你鬼扯些什麽。”
    这精神病少男心思还挺敏感。
    谢清呈也真的困了,一天这麽折腾下来,哪怕是禽兽力气都该用完了,他是在没力气再和贺予多折腾,叹了口气︰“那就睡吧。”
    他说完就倒头在沙发床上躺下了,侧着身睡着,面对着墙。过了一会儿,他感到床的另一边微微下陷,然后他听到了贺予在他身后不远处躺下的声音。
    谢清呈还是有些不自在,他很不喜欢卧榻之侧睡着旁人。尤其贺予年纪轻,体热,哪怕两个距离不近,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谢清呈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热度和气息,周围一安静下来,就连贺予轻微的呼吸声他都能听见。
    谢清呈放松不了。
    他从来都是个当家人、保护者的姿态,很小的时候谢雪睡他旁边,后来是李若秋,他勉强能放入自己领地的,是那种需要依靠他的女『性』。
    但十八、九岁的男孩子,气场是不一样的,那种同属於雄『性』的荷尔蒙气息让谢清呈很不适应,贺予给他的侵略感太重了,他不习惯。
    於是他又闭着眼皱着眉,往床沿挪了挪。
    再挪一挪。
    再……
    “您再挪下去,就该睡地上了。”忽然一个凉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贺予忽然起身,撑着手,没等谢清呈反应过来,就直接压过去,半个身子都若即若离地覆在了他身上,属於少年的气息就这样强硬而莽撞地冲着谢清呈贴着撞去。
    谢清呈睁开桃花眼︰“你干什麽?”
    贺予误会了谢清呈远离他的意思,还以为谢清呈是嫌他有病,因此他起了点恶意,把身子压得更低了,嘴唇贴在谢清呈颈侧,说话时嘴唇下『露』出些隐约的齿尖,他轻声道︰“犯病了,想杀你灭口。你要不要现在就逃啊。”
    犯他娘的神经病!
    贺予犯病根本不是这个样子,谢清呈知道他是心里不舒服,故意在贬损自己,因此语气非常冷硬︰“你先从我身上下去。”
    “我拿手机。”贺予非但没有下去,反而压得更低了。
    谢清呈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拿手机,都受不了这个被打破的安全距离,贺予离他实在是太近了,他呼吸间一时全是另一个年轻男『性』身上的热度。
    谢清呈侧过脸忍了片刻,觉得太不舒服,他一下子起身,攥住贺予的手腕,身子如猎豹弓起,肩胛骨犹如蝴蝶舒展,不由分说地就将贺予狠狠反压在下面,算是给了他一个教训。
    “……”贺予轻声地,“你扑我干什麽,你不是怕我吗。”
    “我怕你干什麽?我教你老实点。”
    “……”
    贺予就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叹了口气︰“哥,您弄得我很疼,知道吗。”
    在意识到谢清呈只是反感男『性』离他过近,而不是想远离精神病之后,贺予就没再反抗了,由着谢清呈紧紧握着他的手压制他,由着男人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眼眸中。
    他的语气和眼神都很淡,淡得甚至有些病态。
    “好好好。我老实。要不劳驾您把手机递给我吧。”
    谢清呈对於被压迫非常不爽,但是换作他俯视同样身为男『性』的年轻人,他又没那麽不舒服了,归根结底他就是太爷们了,他不喜欢任何在同『性』面前被入侵被压制的感觉。
    因此他也懒得再和贺予废话,起身去旁边找了一下,果然找到了贺予的手机。估计是刚才没在意放着的。
    他把手机递给了贺予。
    “谢谢。”贺予接过了,仰头划开屏幕,漫不经心地,“谢医生,我们俩都是男的,『性』取向也没什麽问题,你这麽紧张干什麽,没和男人睡一张床过?”
    谢清呈声『色』非常冰冷︰“我习惯了一个人。”
    贺予笑笑,还在看手机,长睫『毛』随着他的呼吸微颤,在屏幕光照下像是渡了一层霜︰“那你以前和嫂子也分开睡?”
    语气挺讽刺的。
    谢清呈知道他今天看着那些精神病人,有种兔死狐悲伤的感觉,别看他神情淡淡的,其实心情很不好。
    但他心情再不好,自己也没什麽责任和义务成为他发泄不爽的垃圾场。
    再说他的心情又能好到哪里去?
    谢清呈看着他的眼神更冰凉了,近乎是一种训斥︰
    “睡了,别再吵我。”
    翻了个身又躺了回去。
    但说是要睡,其实谢清呈还是很难入眠,贺予就简单多了,他年纪轻,根本没打算真的休息,只是躺着舒服罢了。他静静盯谢清呈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人怎麽就这麽爹味儿,训他和训儿子似的。
    有机会真得找条婚纱强迫他穿上看看,要是他穿了,那估计一辈子都别想在他面前抬起头来。
    贺予这样想着,左右无聊,就又打开手机购物网站,输入“婚纱”两个字。
    跳出来的款式都很正常,非常漂亮,非常庄重,好像达不到最佳效果。
    贺予思忖了片刻,抬眼看了看谢清呈的背影,又垂眸补充了一个关键词。
    “羞辱。”
    这回页面可太精彩了。
    什麽吊带黑丝吊带白丝吊带蕾丝,捆绑情/趣,半/透纱裙,种类繁多,款式齐全,贺予刷着刷着,眉『毛』都微微挑了起来。
    挺有意思的啊,人类的想象力在寻欢作乐上真是无边无际。
    他每看到一款感兴趣的,就拿着手机,对着谢清呈的背影虚比着看一看,想象了一下谢清呈哪天犯到他手里,被他捆着换上这些衣服的样子,一点也不困了。
    他小时候挺怕谢清呈,但是雄『性』在成长过程中往往是这样的︰幼年时横在他们面前越巍峨越具有压迫『性』的山岳,长大之后他们就越想要颠覆,只要颠覆了那些冰山雪原,把位置倒过来,少年们就会感到自己是真的成熟了,掌握了渴望许久的主动权。
    所以贺予才会觉得顶撞谢清呈是一件让他能获得极致快/感的事情。
    可能是刷得入了神,贺予一不留心,手滑点进了个直播页面,手机居然还忘了关静音。
    於是,这个不足十平米的『逼』仄休息室内,就传来了主播嗲嗲的声音︰“这款情趣婚纱真的超美的,新婚之夜穿上,老公肯定把持不住……”
    贺予︰“……”
    谢清呈︰“……”
    贺予︰“……”
    他希望谢清呈睡着了。
    但很遗憾,谢清呈转过了身来,用一种非常冷冽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和从前一模一样,刀刃似的,好像要把贺予的心都剖开来。
    “你在干什麽。”
    事已至此,贺予也不想隐瞒什麽,微微一笑,挺绅士的︰“刷购物网站。”
    “买婚纱?”
    “不买不能看吗。”
    谢清呈也是看他烦得不得了,因此冷笑︰“看什麽婚纱,给谁穿。”
    贺予眼波流动,无声地琢磨了一下,心想,如果他说,给你穿,谢清呈会不会直接把他杀了?
    警局杀人不是什麽好事,会给人民公仆带来很不好的影响。
    於是贺予风度翩翩地︰“这好像和您也没太大关系。”
    “……”谢清呈面『色』凝霜,冷道,“把手机关了。别再看这些有的没的。年纪这麽小,对象都没有,刷这种东西。”
    他语气很有些冷淡,眉眼里又染着些嫌憎,贺予多少被他弄得不太舒服。
    他凭什麽管他这麽多呢。
    他们俩又算什麽关系?
    贺予忽然很想惹他一下。
    所以他看着他那双桃花眼,静了片刻,慢慢地,颇为讽刺地笑了笑,那笑容意味深长︰“您不用替我着急,谢哥,我很快就会有对象的。”
    顿了顿,又道——
    “到时候还要向您取取经,您是长辈,是过来人,结过婚,还离过婚,经验丰富,知道怎麽对女孩子好。回头我向谢教授讨教,教授记得多给我些指导。”
    说到这里,眼中精光一闪,笑容里痞气和恶意更重了些。
    “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您说您和李嫂结婚也那麽久了,她怎麽就没孩子?”
    谢清呈脸『色』已经沉了︰“……”
    这白天在所有人面前都装得斯文精致有涵养的男生,在此刻就和回了洞『穴』脱了人类衣冠的恶畜似的,杏眼慵懒地往下一瞥,声音带着点调侃的笑︰“您该不会是不行吧?”
    几秒沉默后,回应他的是谢清呈拽着他的衣领就把他狠狠摔在了地上,连同他的枕头,被子,全部扔了下去,活活把贺予埋了。
    贺予虽然想惹他,但没想惹得他反应这麽大。
    谢清呈是真的火了。
    他是对『性』不热衷,很有些冷淡,然而这兔崽子在那边鬼扯的是什麽东西?
    “贺予。”
    谢清呈盯着他,眼里嗓音里都是冰渣。
    ——“你他妈幼不幼稚。”
    说完他起身整了整衣服就走了,休息室的门在他身后被“砰!”地狠力甩上。
    谢清呈到派出所门廊外抽了支烟。
    他最恨别人在他面前提起李若秋的事情,但贺予什麽痛刺他什麽。
    他现在往廊门柱子上一靠,衣衫散『乱』,头发也是『乱』的,一丝不苟严谨冷峻的样子被剥落了,青霭再一燻,眉间藏着些烦闷,眼里拉着些血丝,枯槁干燥的嘴唇咬着烟滤纸,眼神空『荡』『荡』的,流『露』出平日难见的颓美气质。
    路过的警察都忍不住侧目,过了一会儿有个年轻男警官飞快地跑过来,给他递了罐冰啤︰“同志,心情不好啊?理解,今晚这事儿吧——哎?谢哥?怎麽是你?”
    谢清呈回过神来,把目光落在那个男警官身上。
    “……陈慢。”
    陈慢是谢清呈的熟人。
    陈慢的原名其实叫陈衍,但是因为他做什麽都有点快,他家里人实在是希望他能稍微静下来点,於是就给他起了个诨名叫陈慢,渐渐地,大家也都更喜欢叫他陈慢,而不是身份证上的陈衍了。
    谢清呈和陈慢认识,是因为他哥。陈慢他哥也是个警察,还是谢清呈爸爸的徒弟,但后来牺牲了。陈慢高考就填报了和他哥一样的专业,现在正从基层慢慢做起来。
    “谢哥,你怎麽也扯进这案子里去了。”陈慢一见是他,快节奏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在他身边站着,把啤酒打开了,递给他。
    “说来话长。”谢清呈叹了口气,咬着烟,接过了冰啤,朝陈慢略微一倾算是谢过,然后就又心烦地靠在了柱子上,望着夜『色』。
    陈慢见他没打算解释,陪他站了一会儿,说︰“谢哥,你冷不冷啊,我衣服要不给你……”
    “没事,不冷,大热天冷什麽。”
    “按节气都已经入秋啦……”
    谢清呈正烦着呢,觉得这孩子絮絮叨叨的话真多,就说︰“你走吧,我没什麽心情。谢谢你的啤酒。”
    “真没事儿啊?”
    “真没事。”
    陈慢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等。”谢清呈忽然又叫住他,“回来。”
    陈慢又飞快地回来了。
    谢清呈一把扯住他的警服,他俩也算是很熟的关系了,从很早就有往来,谢清呈没和他客气,伸手就往他警服里『摸』了包烟出来。
    陈慢虽然不抽烟,但是整个警局上下不抽烟的是少数,他揣着盒烟,跑科室的时候也方便办事。
    谢清呈顺走了他的烟,然后才把他制服整好了,拍了拍他的肩︰“走吧。”
    “……哦。那你少抽点啊哥。你现在这烟抽太狠了。”
    谢清呈又不理他了,就那麽靠着柱子把烟抽完。
    没一会儿,他身后又传来脚步声。
    谢清呈特不耐烦地︰“你晚上不干活?”
    “我干什麽活。”
    “……”
    谢清呈回过头,原来不是陈慢去而复返,是贺予走了出来。
    谢清呈一看是他,眼神更狠冷了些,二话不说就把视线转开了。
    贺予在他旁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很勉强地开口︰“谢医生,对不起。”
    “你和嫂子的事情我很抱歉……”
    谢清呈一直压着的火在这时候终於迸出来了,贺予实在太不懂事,惹他太多。他因为『性』子冷静,一直都算是忍着。
    但这个道歉就像一种讽刺,更触怒他。如果贺予不这样彬彬有礼地和他说话,他倒还受得了,他一听着贺予这人模狗样的抱歉就动怒,因为这意味着贺予其实没有太大诚意,只是跟他爹妈一样,仿佛生意人为了和气似的走个过场,连道歉模板都像是个资本家的宣言。
    他所有的烦闷都在这时涌上心头,哗地一下就把陈慢刚塞给他的啤酒全泼贺予脸上了。
    “你抱歉什麽?”
    冰冷刺骨的啤酒往下淌,却比不过谢清呈的语气更冰。
    “我没听出你有抱歉的意思。你那一套伪装在别人面前可以,在我面前什麽用都没有。你什麽样子我没看过?”
    “……”贺予没吭声,他长那麽大第一次有人敢用酒水泼他,他甚至都未及反应。
    “还有。”谢清呈狠狠道,“别再说嫂子,我和她已经离婚了,哪怕没离婚,我也不是你亲哥,她也不是你嫂子。今晚我看着你很烦,别让我再见到你!”
    贺予静了片刻,一字一顿道︰“那你想要我怎麽样,把说出来的话咽下去?”
    水珠流到他的黑眉之间,贺予当真是个变态,这一会儿,他居然还能慢慢地绽开一个笑,只是那笑容显得温柔得有些可怖︰“还是要我跪下来和你说对不起才有诚意。”
    “你什麽都不用做。”
    说着谢清呈就把空了的啤酒易拉罐给生生捏了,盯着贺予的眼楮,把易拉罐丢到了垃圾桶里。
    “贺予,你只要记着,我虽然感情生活很失败,但也轮不到你嘲笑我,因为你这样虚伪又病态地对别人,同样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真心去喜欢你。——你刚才不是说你很快就要去告白吗?你去试试。”
    “……”
    “我不管你喜欢的是谁,她要能跟你一个月以上,我他妈跟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