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网 > 都市小说 > 余污(全文) > 彩蛋二十
    转眼已经五天后了,墨熄军务繁忙,早就把离君泪提醒过的【望舒君即将登场】忘得一干二净。
    这□□中事毕,几位公子提议,想去东市一家新落成的投壶馆放松一番,军政署新来的女修士也掺进来凑热闹。她年芳美艳,身材丰腴,出身也颇为高贵,墨熄隐约还觉得她有些面善,看上去原型好像是现实中顾茫喜欢过的某个十三流女明星。
    “羲和君,今天和我们一起去怎麽样?”
    墨熄顿了片刻,说道:“抱歉。”
    “又拒绝人呀。”女修士撇撇嘴,小声嘀咕,“知道你喜欢梦泽公主啦,但是她不都去当圣姑了麽,你就真的这麽死脑筋,一点机会都不给别人?”
    墨熄转头看着她:“什麽?”
    “没什麽没什麽,好啦,那下次吧。”女修士泄气道,“下次你可不能再推脱,不然我伤心了。”
    “哎哎哎哎,羲和君你这是干嘛。”岳辰晴冒出头来,拍了拍那女修士的肩,帮着劝道,“一起玩玩嘛,喝喝茶,投投壶什麽的,有啥不好?”
    ——
    “蠢哉投壶,痴呆挚爱。”
    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和鬼魂似的,喑哑,飘忽,低沉,不冒半丝热气,唯一沾带的情绪只有嘲讽。
    随着这话音,天色昏暗的殿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墨熄回头,正瞧见一个撑着罗伞的男人拾级而上,身影幽幽冷冷的,像是雪夜里的孤魂野鬼在游荡。男人侧身收了伞,抖落伞上积雪,抬起一双眼睛,扫过殿内众人,掠起一抹怎麽看怎麽讽刺的薄笑。
    “哟,诸位凡夫俗子们,都在呢?”
    如此无法无天的言辞,却换来了军政殿的晚辈们纷纷行礼:“望舒君。”
    “晚辈见过望舒神君。”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顾茫依身了二十年,以奴籍身份伺候了二十年的重华第一勳贵,当今君上的堂兄长。
    冷血残酷的——慕容怜。
    不得不说,此人名字与性格严重不符。当年顾茫降妖伏魔来到一个村子,怜悯村中百姓常得疫病,所以冒用了慕容怜的身份去帝都的御药堂私配了解药,慕容怜本尊得知此事之后,照着顾茫劈头盖脸就抽了七八十鞭,完了又让人在学宫步道上连跪二十日。
    墨熄那时候也在学宫读书,但他平时不走那条步道,有一天下了大雨,他才凑巧从那儿经过,就瞧见——顾茫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黑发粘在冰冰凉的脸颊边,雨珠顺着下颌的弧度不断往下流,从墨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低垂的脖颈,卑微地像是衰草倒伏。他老实巴交地在往来人流里罚跪着,两手还抱着块木牌子,上头刺红丹砂写着四个大字——
    “贱奴冒主,无耻之尤。”
    墨熄在他面前停下来。
    晶莹的水珠飞溅在伞面又弹开,有的则汇聚成流顺着伞骨湍急而落。
    周围的人或投来好奇的目光,然而一瞥间墨熄衣袍上的腾蛇贵族家徽,纷纷骇得低头竞走,不敢再多瞧一眼。
    “……你……”
    顾茫似乎早已淋得昏昏沉沉,连什麽时候有把大伞撑到了自己头顶也不知道,也没注意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
    所以忽然听到这麽近有人在说话,他吓了一跳,从昏沉中醒来,蓦地仰头——
    墨熄视野里撞进一张迷茫又湿冷的脸,嘴角有淤血,脸侧有鞭痕,冷得瑟瑟发抖,彷佛落泥里的弃犬,只有那双黑眼睛还很亮,水洗过般望着他。
    那狼狈样子配着“贱奴冒主,无耻之尤”的八字木牌,却是说不出的可笑又可怜。
    墨熄当时和顾茫已算有些交情,虽不十分深厚,但也知顾茫冒名盗药,乃是不忍一村人遭受疫病苦楚,於是寻上慕容怜的寝卧,请他垂怜。
    结果慕容怜非但没答应,反而和墨熄吵了起来,最后他干脆命人把顾茫传回座前,当着墨熄的面问:“顾茫,你知道这位地位尊高不可一世的墨公子,今日是为了什麽来我门前吗?”
    顾茫脸上淌着水珠,茫然地摇了摇头。
    慕容怜朝他勾了勾手指,让他走过来,伸出白的有些可怕的手指抚摸着顾茫湿漉漉的脸庞,而后翻起桃花三白眼,似笑非笑地:“他可是为了你来的呢。 ”
    顾茫明显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沉着脸的墨熄,又转头望着慕容怜,最后他胡乱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咧嘴笑了:“公子在开玩笑吗?”
    慕容怜还是笑吟吟地:“你说呢?”
    “……”
    “你能耐越来越大,要不是墨公子今日冒雨来替你求情,我都不知道你是什麽时候勾搭上了别人家的公子爷。”
    墨熄咬牙道:“慕容怜。我只是替他说句公道话,你讲话别不干不净。”
    顾茫怔怔地转头望向墨熄,过了一会儿海水般清冽的眼神中似乎露出了一抹感激和笑意,但他随即就趁着慕容怜不注意,微微和墨熄摇了摇头。
    那意思不言而喻——你不要管。
    慕容怜乜了墨熄一眼,彷佛示威似的轻哼了一声,而后转头对顾茫和颜悦色道:“跪下吧。”
    顾茫照做了,在慕容怜跟前一节节矮下高挺的身段,垂了头。
    “把上衣都脱了。”
    “慕容怜!!”
    “这是我的寝卧,墨公子再是尊贵,也不该在我房内训斥於我,对不对?”慕容怜重新睨向顾茫,“脱了。”
    顾茫还是照做了,他除落佩着勳绶的外袍,裸露出强健匀称的体态,低下了睫毛一声不吭。慕容怜慢吞吞地打量着他的身段,从紧绷凌厉的肌肉线条,到烛光下泛着槐花蜜色的皮肤——慕容怜是很窍瘦的,他打量着顾茫的时候就像一个畏冷的贵少在打量着上好的动物皮毛——好像恨不能把顾茫的皮肉全部撕下来,裹在自己身上,让自己变得强大似的。
    左右在这时给慕容怜奉了热姜茶来,慕容怜一边喝了,一边叹道:“顾茫,拥有灵核的滋味不错吧?能在修真学宫搅动干坤的感觉很好吧?能结交墨公子这种显贵,你很高兴是吧?”
    细瘦的手指搁下茶盏,蓦地抬眼。
    嫉妒让慕容怜苍瘦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你是不是都要忘记自己是什麽出身了!”
    顾茫把头埋得更低:“不敢忘。”
    “你的神武,你的衣服,你的灵核,你今天的一切——全都是拜我慕容家所赐。没有望舒府你什麽也没有!”
    “少主教训的是。”
    慕容怜没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不过我一向赏罚分明。既然你那麽能耐,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免得你翅膀硬了,叫别人拉拢去。”
    冷冷地吩咐左右:“去,把我给顾——大——师——兄——”他把每个字都拉得很长,极尽讥讽,“的那件礼物拿来。”
    当时慕容家的其他陪读也在,其中有一个叫陆展星的,是顾茫最好的兄弟,他一听到慕容怜要给顾茫上那个“礼物”,脸色就变得很是难看,竟用几乎可以称为“瞪”的目光望向慕容怜。
    慕容怜抬了抬手,命左右把自己的贺礼在大家的注视下揭开。
    众人色变,有几位甚至没忍住惊呼出声:
    “是锁奴环!”
    顾茫一听,也蓦地抬起头来,睁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举在自己头顶的檀木托盘。
    墨熄的脸色也变了。
    锁奴环是给最不听话、最惹主人生厌的奴隶佩戴在颈上,用来约束和惩戒奴仆的。佩上之后除非主人允准,否则永远别想摘下来,效力大概和狗圈差不多。如果说身为奴隶阶层已经是莫大的耻辱,那麽被勒上锁奴环则是辱上加辱,甚至会令其他奴隶都看不起他。
    “自个儿戴上吧。”慕容怜挥了挥手,“难道还要我请你吗,师兄?”
    墨熄在旁边已经怒不可遏:“慕容怜,你不要太过分了,锁奴环是要经过君上允准才能——”
    话到一半,却被顾茫打断了。
    “这麽贵重的贺礼。”顾茫大声道,不容置否地压过了墨熄的声音,他不再茫然,而是笑嘻嘻地双手抬高,接过托盘,“多谢少主赏赐。”
    长跪磕落,浮夸至极。
    众人恻然,顾茫却从容不迫地解开那通体漆黑的颈环,抬起乌亮的眼睛,看向高坐着的慕容怜,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并没有什麽怨恨的意思,反而显得很平静。
    慕容怜冷冰冰地:“戴。”
    顾茫道:“好。”
    墨熄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而顾茫呢,他就那样逆来顺受的,眼也不眨地“咔哒”一声,扣上了锁奴环。
    “哎。”彷佛发现了什麽新鲜好玩的事情,顾茫饶有兴趣地摸了摸脖颈,“不大不小,正正好。”
    旁边几个和顾茫关系好的侍读看上去都快哭了。
    可少年时代的顾茫就是这样,天大的事情在他这里好像都不是事情,天塌下来他恐怕都会笑嘻嘻地扯来当被子盖——和现实中顾家没落寞时的顾茫性子一模一样。
    “好看吗?”
    陆展星:“……”
    慕容怜细瘦的苍白手指摩挲着唇角,阴阳怪气地说道:“好看极了。”
    顾茫挺乐呵地:“多谢少主赏。”
    “不谢。”慕容怜眼神灰淡,沉寂稍许,忽然一抬手,随着他掌心中冒出一团蓝光,顾茫蓦地倒在地上。
    侍读里那个叫陆展星的忍不住道:“顾茫!!”
    锁奴环忽然伸出数道漆黑的雷霆缚带,将顾茫上身连带双臂牢牢捆住,雷霆之流刺得顾茫浑身痉挛,缩在地上不住颤抖着。
    慕容怜似乎觉得不够,又换了另一种咒印,掌中的光变成了红色,锁奴环刺出荆枣,攀绕住那具蜜色的躯体,根根尖刺扎入,霎时鲜血浸流……
    “够了!”墨熄再也忍受不住,咬牙道,“慕容怜,你何至於此。”
    “我管教自己家的奴隶,又关墨公子什麽事?”慕容怜悠悠闲闲的,“不过一个贱奴而已,打死了都无妨,也劳得墨公子这样费心?”
    “这里是修真学宫,你给学宫弟子私戴锁奴环,已是目无规矩。停手。”
    慕容怜转头朝墨熄笑道:“你要我停手我就停手,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墨公子,平日里怎麽结交你都结交不到,今日换作你有事求我,我也不是那麽不通人情,但你总该给我点好吧。”
    言谈间又呵呵笑着变幻了几种惩戒之法,锁奴环已将顾茫折磨得血流如注。
    墨熄止住他结印的手,黑眼睛盯着他:“你要什麽好处。”
    “也没什麽特别了不起的。”慕容怜瞧着墨熄扼着自己的手腕,嗤笑道,“只不过家父总是埋怨我术法疏懒,技不如人。”
    桃花三白眼眯起来,幽幽望向墨熄:“只要你在学宫除夕的竞师大赛上败给我。那我就买你一个面子。”
    “……”墨熄回头去看顾茫,却见顾茫也看着他,咬着下唇微微摇了摇头。
    “怎麽样?听说我手下这个奴隶,之前在你伏魔的时候可没少帮衬你。”
    “我答应。”
    慕容怜笑着挥了挥手,散了锁奴环的惩戒咒诀,顾茫顿时栽倒在血泊里,那总是卷着笑的嘴唇再也发不出什麽像样的声音。而慕容怜对此表示了适当的满意——
    “还凑合。”
    锁奴环的光焰熄灭了。
    慕容怜讥嘲地对顾茫道:“就这样躺着吧,等血不流了,再把衣裳穿起来,免得还要洗。我希望这份礼能够提醒你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谁。”眼神如蜂毒,“记得你自己身上,流着多脏的血。”
    “记得你是谁的人,往后又该效忠於谁。”
    慕容怜太卑鄙太变态了,当初墨熄继承这段记忆的时候,他实在恶心了好久。
    可是,让墨熄无法理解的是,为什麽慕容怜都已经这麽残暴了,顾茫竟还会这样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跟了二十年,一点忤逆之心都没有。
    顾茫不是受虐狂,顾茫很聪明,很天不怕地不怕,很有自己的主见,所以这种愚忠让墨熄觉得匪夷所思。他无法猜到顾茫心里在想什麽,也不知道慕容怜和顾茫之间曾经发生过什麽,他更不明白顾茫安插这样的一个人物是想要影射现实中的什麽。
    只是这个时候,他回忆起当时自己看着顾茫备受折辱却又无法阻止的那种情绪,他终於后知后觉地明白,那似乎该被称之为“心疼”——无论顾茫后来变成什麽样,他与顾茫做了那麽多年的朋友,有些事情终究是渗穿骨髓,怎麽也改不掉了。
    而此时,事隔多年,顾茫的旧主再此立在他面前,仍是目光阴戾,一如当日。慕容怜蛇一般游过墨熄的脸庞,彷佛才在众人堆里发现了他似的,舔舔嘴唇,展颜一笑:“哟,羲和君也在呀,失礼失礼,好久不见。”
    墨熄没什麽表情,看着对方,慕容怜一双狭长吊梢的桃花三白眼,容貌媚中带狠,柔中带凉,脸庞比墨熄记忆中更加消瘦,尖细。而神情里的那股子嚣张跋扈的气焰,也比当年更炽上几分。
    “你我二人,也算暌违多年。怎麽你见到我,好像一点都不高兴?”
    墨熄漠然睨着他:“多年未见,想必帝都烦忧扰人,令望舒君清减不少。”
    “毕竟是内臣,不比你们这些外戚,我要为君上分忧呀。”
    墨熄冷冷地:“令人动容。”
    羲和君对上望舒君,便如那雷电相抆刀石相碰,气氛霎时剑拔弩张,而这满殿的人里,也只有岳辰晴这个愣头青还嬉皮笑脸的,他左右看了看,大大落落道:“望舒君,天色都这麽晚了,你今天怎麽会想到来宫里转转?”
    乐呵呵地破了这紧张尴尬的气氛。
    “……路过。”慕容怜哼了一声,低头整理衣袖,“正巧左右无事,想请诸位去望舒府一聚。”
    他目光流转,带着些凉意:“喝些酒什麽的。 ”
    他的提议,众人不敢轻拂,更别提在场本就有好些人想要巴结慕容怜,立刻道:“既然望舒君邀约,当然是却之不恭啦。”
    “早就想嚐嚐望舒君府上的好酒了,哈哈哈。”
    慕容怜不理别人,大殿中,唯瞥过墨熄的脸:“羲和君,你来麽?”
    墨熄看了一眼岳辰晴,想起了长丰君说过的话,又念及自己得替江夜雪照顾弟弟,於是道:“我和岳辰晴有点事,今天就不去了。”
    “哇,不是吧,这麽晚了还能有什麽事!”岳辰晴瞪大眼睛,“我才不要跟你谈军务!我要去望舒君府上喝酒啊……”
    他说着,连忙跑到慕容怜身后,一副打死也不接着看军政奏本的模样。
    他都已经这样表态了,墨熄毕竟是外人,也不能硬劝,只得微微蹙起眉头。
    慕容怜等了一会儿,未得回答,於是转身负手,看着殿门外飘着的雪。忽然道:“说起来,羲和君。你和顾茫,已经很久没见了吧。”
    “……”
    “我知道你恨他。之前顾茫叛变,是你一力保他,愿用性命赌注,说他绝不会背叛重华。”倏尔又笑,“后来,你亲自到战场会他,想从他嘴里讨一句印证。他却出手重伤於你,令你险些丧命。”
    墨熄冷淡道:“旧事何必再提。”
    “呵呵,我不提,你就不想了麽?羲和君,我虽然与你不睦,但偏偏我们俩都曾被顾茫蒙骗,被他辜负,被他背叛。”慕容怜慢慢说,“也算是同样瞎眼。所以虽然不愿承认,但世上能知我愤恨失望的人,恐怕非你莫属了。”
    话到这里,慕容怜侧过半张病态苍白的脸,眼中闪着莫测的光影。
    “他当年是我宅邸的奴仆,如今人也在我掌管的落梅别苑里。”他侧过头,目光轻飘飘的,“怎麽样。一同去看看?”
    岳辰晴在旁边天真无邪地探出脑袋:“哎,去落梅别苑?望舒君,这你可说笑啦。我们军政署还有姑娘,去落梅别苑玩儿不太方便吧。”
    几个女修闻言忙摆手:“不去了,我们不去了,望舒君玩的开心。”
    岳辰晴挠挠头:“那就算姐姐们不去,羲和君也最讨厌花楼了,他怎麽会愿意进那种地方。”
    “哦。我差点忘了。”慕容怜冷笑道,“墨帅是重华的英雄,一向光明磊落,端正稳重。是绝不可能屈尊降贵,出入那种上不得台面的风尘场所的。多脏啊。 ”
    墨熄:“……”
    “那行。”慕容怜稍事停顿,转动自己的脖颈,活动了一下经脉,继续道,“不如这样吧。反正别苑离我府上也不远,我这就命人把他领过来,今天晚上让他在府上给咱们助助兴,也算是我给墨帅你……”
    唇齿湿润,字句险恶:“接风,洗尘了。”
    “只叫顾茫?望舒君,你还是再多弄些人来吧。”反正羲和望舒两大神君都跟顾茫有深仇,有位公子便毫不客气地出言讥讽道,“顾茫那种人,他不败兴就算不错啦。”
    慕容怜没去理会他,依旧盯着墨熄,但听了这句话,嘴角却弯起来笑了笑。
    他一笑,几个忙着捧他的后生便也跟着笑。
    “哈哈,是是是,只叫顾茫真的不行。”
    “叫他没意思的,我去落梅别苑寻过他一次,他哪里会服侍人?气人还差不多。”
    “你照顾过他的生意?”
    “他从前好歹是花名在外,我好奇,想玩玩嘛,而且你也知道,他……”那公子话未说话,忽觉得脖颈刺寒,左右一看,发现墨熄正冷冷盯着自己。那眼神就和寒夜里的刺刀一样,吓得他瞬间就忘了后头的话,顿时喉头吞咽,冷汗涔涔。
    哪里说错了吗?
    那公子哥凉飕飕地思忖着,但还没等他细想,墨熄就把目光转开了,那张笔势凌厉的侧脸已经沉静冷漠,没有半点异样。
    彷佛刚才他目光里的狠戾,都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慕容怜一副纨絝之态,懒洋洋道:“你们也真是有趣,顾茫是什麽人?那是从前重华的第一将领,我的故人,墨帅的师兄。”
    墨熄:“…… ”
    “就算他不会伺候,今天晚上的宴会,能缺的了他吗?”慕容怜说着,目光流转,不怀好意地落在墨熄身上,“何况这人我都玩了他两年了,如今墨帅回来,又来我府上小聚,我岂能不尽地主之谊,与君共享?”
    他每多说一句,墨熄眼里的阴郁就越深。
    到了最后,已是黑云摧城城欲开,怒焰化作万马千军,都在垂落的长睫毛后杀气腾腾地蛰伏着。
    他并不想过去,并不想亲眼见到顾茫在这些人面前过於狼狈的姿态。
    可是慕容怜偏字字掐他七寸,句句刺他心窝。
    “他说到底就是我府上的一条狗。曾经先王能捧得他有多高,如今我慕容怜就能踩得他有多惨。”慕容怜咧开嘴角,露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把目光投向墨熄。
    “墨帅。你的大仇人,你的顾师兄,他如今被我□□成了什麽模样,你就不好奇?不想亲眼见见麽。”
    终於一行人还是去了。
    夜色起,望舒府九千盏玲珑仙灯照彻长空,华宴奢靡,灯红酒绿。
    宴至一半,酒饮千樽,众人胸胆舒张,之前那些束手束脚的晚辈们也活跃热闹起来,彼此喝酒划拳,好不热闹。
    慕容怜斜靠在湘妃竹榻上,细长冷白的手执着一根银筹,正拨弄着熏炉里的香料。
    墨熄隐隐觉得这香料的味道有些熟悉,他想到了什麽,忽而心中一动,便去提问设定本。
    设定本道:【此香名为浮生若梦。是西域出产的一种迷香,远着闻到并无大碍,但靠得近了,就会有种飘飘欲仙的刺激,效劲过去后,人却倍加萎靡,为了不断得到这种刺激,只能隔三差五就吸上一番,难以戒瘾。】
    “………………”
    这不是……
    现实中顾茫他们那伙人从金三角兜卖走私的——!
    墨熄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作为常年在一线的警官,之前几年办的又是跟毒/贩有关的大案,自己的兄弟还被带进了这个坑里捞不出来,他对这玩意儿都快恶心到骨子里了!
    他眼看向慕容怜醉生梦死的模样,那张苍白细瘦的脸在吞云吐雾中模糊得像一场镜花水月,几乎得耗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当场踹掀了桌子把这个该死的浮生若梦尽数毁去!
    离君泪:【警告!该行为会导致慕容怜发飙,严重影响剧情进程。若此关键剧情不能顺利推进,将扣除50%的角色还原度。】
    “怎麽越扣越多!”
    【因为很严重。】
    “……”
    【……我下次尽量少扣点。】
    “滚吧。”
    离君泪默默地滚了。
    岳辰晴坐在墨熄旁边,瞄见慕容怜细嗅着炉烟,一脸□□的沉醉模样,不由得好奇,想要凑过去看,却被墨熄制止了。
    “坐下。”
    “那是……什麽呀?”
    墨熄沉着脸:“浮生若梦。”
    岳辰晴吃了一惊:“啊!西域的浮生若梦?”他心下惴惴地望过去, “……那望舒君看起来瘾头很大啊,难怪这次见他,感觉他精神这麽差。”
    “你要是碰这种香薰一次,你爹一定会把你锁在屋子里三年五载都不放你出来。”
    却不料岳辰晴笑道:“我爹?我爹才没有那麽暴躁,他最多扬言要将我打骨折,把人锁屋子里三年五载这种主意,一听就是墨帅你想出来的。”
    不等墨熄生气,岳辰晴又笑着说:“不过你别担心。我不用求这种虚幻之乐,我那麽讨人喜欢,不需要什麽浮生若梦,我也快活得很呀,才没这麽想不开呢。”
    却不料他最后这几句话,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入了慕容怜耳中。
    慕容怜拨弄着金兽簋式熏炉里的残香,眉眼间溜出一缕软绵绵的冷笑,声音便和那烟雾一样疏懒:“想不开?哼,浮生若梦千金难求,就凭你们岳家的财力,你就算想吸,那也是断吸不起的。”
    岳辰晴才不想和他争执,无所谓道:“是,望舒君血统高贵,富可敌国,我哪里比得上你嘛。”
    慕容怜满意了,又转头问道:“羲和君,你不来点儿?”
    我来你个鬼!没把你扭送到派出所是因为这里没有派出所!
    见墨熄面色冰冷,慕容怜弓着身子咯咯笑了起来:“差点忘了,墨帅也是节俭惯了的人,从不爱铺张浪费。哎,看来这西域好物,整个重华也就只有本王消受得起了。”
    墨熄实在是不想与他多话。
    记忆中的慕容怜都觉得这家伙是人渣极限,不可能再烂了,但是没成想见到本尊之后,本尊居然还能跌破他的下限。骄奢淫逸、贪怨嗔痴,乃至於吸食幻药,醉生梦死。
    这个人自傲於纯血亲贵的地位,却从不努力,反而在泥潭里越陷越深,如今甚至可以称之为行屍走肉,一塌糊涂。
    “主上。”正在这时,望舒府的管家走进来,禀报慕容怜道,“照您的吩咐,落梅别苑的那几个人已经带来了。”
    “哦,那很好。那就让他们进来罢。”
    宴已至酣处,宾客们都有了些醉意,管家得了命令,自然从善如流,拍手让人把苑里最好的男女送上来助兴。墨熄转过头,一双黑沉沉的眼,猎鹰般盯住了厢间的入口。
    珠帘璁珑,几排形色各异的男女被管家领进来。那些人或是艳丽,或是清纯,或是卑微或矜傲,或是不愿,或是甘心。
    却独不见顾茫。
    “这里呀,全是落梅别苑送来的小倌娼伶,诸君有看中的,就尽管领了去玩吧。”慕容怜慵懒地挥了挥手,“不过都是些贱种,玩死了算我的,今日本王请客,尔等还不感激涕零感恩戴德大声夸赞抚掌称颂?”
    众人立刻开捧——
    “望舒君好爽气!”
    “果然是君上的堂兄,说什麽做什麽都是一句话的事儿,真教人羡慕啊。”
    一群人拍着慕容怜的马屁,热热闹闹地开始拉扯着那些可怜的沦落人来陪他们喝酒取乐。一时间迷离乱象,腥臊不堪。
    “美人儿,你叫什麽名字?”
    “来,给哥哥把酒先斟满。”
    “你们一人只要一个姑娘,我却一次要两个美女,一个哪儿够玩啊,望舒君的美意,怎麽可以辜负呢。”
    墨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兀自隐忍良久,实在觉得不堪入耳,正欲起身离去,忽听得慕容怜笑吟吟道:“羲和君,你没有看上眼的麽?”
    “望舒君,你喝高了。”
    慕容怜嗤笑出声:“我没有喝高,羲和君也别急着走人。你想见的那个人已经来了,只是他如今性子古怪,离开了落梅别苑,反倒会惴惴不安。所以一个人站在门外,不肯进来。”
    他说着,给自己又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不信的话,你自己看看罢。”
    墨熄转头看向门外,果然瞧见珠帘的碎影晃动,隐约透出后头那个犹犹豫豫的身影,那身影给人一种很小心翼翼的感觉,好像一只警惕的兽类躲在暗处,正试探着往外张望。
    “瞧见了吧?”慕容怜道,“让他进来陪你玩玩?”
    见墨熄不答,慕容怜笑了笑,脸颊酡红伸了个懒腰,喊了一句:“嗳,诸位等一等!”
    “望舒君,怎麽了?”
    慕容怜眯缝着眼,脸上的鄙薄和恶意几乎是在瞬间到了最高点。
    他说道:“愚蠢的凡夫俗子,你们可真是没规矩,一个个怀里都急着抱上了美人,谁注意到了你们尊贵的羲和君怀里还空着?”
    墨熄:“……”
    若是平时,谁敢和墨熄嘻嘻哈哈?但这些公子哥大多都是屍位素食的主,轻伤不上战场重伤不下卧床,真正和墨熄有过共事的人不多,何况他们又喝醉了,於是出口都有些没规没矩。
    有人大着舌头笑道:“羲和君,帝都不比军中,美、美人遍地都是,望舒君手下的就更是绝代风、风华,你又何必推辞——辞呢?”
    “羲和君正值血气华年,却一直忙於军务,偶尔也该放松放松嘛。”
    “是啊,墨帅去过无数次修罗殿,却从未进一次青纱帐,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哈哈。 ”
    这些人里,岳辰晴算是清醒的,一瞧墨熄的脸色,心道大事不好,忙说:“呸呸呸,你们还不都闭嘴?”
    墨熄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孩子今天倒是难得,居然也正经起来了。
    结果就听他接着说:“不然你们再胡说下去,墨帅狂暴杀起人来,我可先跑了!”
    墨熄:“………………”
    众人面面相觑,半醉半醒,糊里糊涂,脸上都带着点痴傻的笑。在这一片煎熬的死寂中,慕容怜斜乜过桃花眼,眼波迷醉,却又泛着些寒凉:“羲和君,这十几个绝色之姿,女人你也不要,男人你也不要。唉,我看你啊——”
    他似有恶意地笑道:“你心里想要的,其实是你的仇人罢?”
    说罢,冲着门帘外大喊一声:“来——!把叛将顾茫,给我们墨帅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