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网 > 都市小说 > 余污(全文) > 彩蛋十
    离君泪的话音刚落,墨熄颅侧就感到一阵晕眩疼痛。
    紧接着,一些不属於他的记忆和情绪蓦地涌现到了他的头脑之中……
    ——
    不久前,羲和君接到了重华帝都传来的讯报。
    那是一封密函,还是急报密函。信笺是由当今的重华君上亲自写就的,上头施加了血咒印,除了羲和君本人谁也拆不开。他收到信后,反反复复读了三遍,才终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战争立止,只许戍军,不许进攻。燎国君上提出两国休战三年。作为休战条件之一,他们将把重华的叛将顾茫押遣回国。
    ——这正是为什麽这麽多天以来,羲和君没有收到帝都进攻的金令,而燎国也没有任何举动的原因。还真被岳辰晴差不多说中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不是因为顾茫的诡计,而是因为顾茫本人根本已经被褫夺了军衔,成了即将作为议和礼被送回重华的囚徒。
    顾茫要回来了。
    信此刻已收在衣襟里,贴着羲和君沉重而有力的心跳,被男人怀里的温度焐着——顾茫要回重华了——这个消息像是荆枣卡在胸口,一扎一扎得疼。
    所以……就这样了是吗。
    那麽多年的恨,那麽多年的错付与执念,就这样草促终了了吗?
    不能亲自交手。
    不能亲自询问。
    不能亲眼见到……
    疼。恨。怒。怨。
    太荒唐!
    怒气在胸肋间横冲直撞,书中的墨帅,在此时此刻,知道这个近乎讽刺的消息之后,顿感一阵猝然无力,彷佛卯足了一口气等待天明,却在破晓前复又坠入深不见底的潭渊。
    羲和君皱起眉头,竭力压抑着自己的躁郁,可最终邪火还是奔流而出,他蓦地睁开眼睛,黑皮军靴包裹的长腿砰地一声踹翻了面前的案几。
    “哗啦。”
    “哎哟墨帅!”守在帐外的亲兵忙探身进来,诚惶诚恐地,“您息怒,岳少他年纪小,爱玩爱闹也是人之常情,是属下办事不利,没有拦着岳少听戏,您要怪要罚尽管开口,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羲和君倏地回头,一片昏暗里,他目如焰电。
    “滚出去。”
    “……”
    “没有我的首肯,谁也不准进来。”
    “是……”
    帐帘又落下了,内外岑寂得可怕,只听到帐外呼呼的北风朔雪声,遥远处有兵士的动静,军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细响,还有灵兽营的战马嘶鸣。
    羲和君侧脸,垂眸,盯着地上骨碌碌滚落的桑葚浆果,那些果实像是几年来被顾茫亲手摘下的人头。
    他想——而他的想法几乎是同时穿透了现实中墨熄的内心——为什麽一个人做了那麽多狠事、歹事、错事,背叛了国家、同袍,挚友,如今背负着恶名、血债、深仇,居然还有脸皮不死,居然还有勇气回来。
    顾茫怎麽能还有脸回来。
    羲和君缓了一会儿,勉强平复下了心境,这才重新掏出了那封被他反复看烂了的密函。君上的字俊秀,端端正正地写着:
    燎国有意与我邦休战,其主君为表意诚,已着人将本邦叛将顾茫押解回城。
    顾茫为我重华之人,曾深得卿信,又兼得孤垂青,然其不思尽忠报销,反因一己之私,投敌叛国。五年来,掠母国之城邦,毁故土之安泰,屠昔日之同袍,弃往时之亲友。罪恐难赦。
    十日后顾茫即将负荆回城,其仇怨广结,非孤一人可以决断,故急书十大勳爵共议。卿虽远在关山,却为孤股肱,故诚请卿见,万勿推脱。
    望卿珍重。
    羲和君盯着那封信看了好久,忽而冷笑,笑着笑着,脸上逐渐浮现了几分惨痛,几分仇恨。
    此人是杀,还是留作他用?
    其实时至如今,他都已不想再管了。他只觉得心乱如麻,於是提起狼毫,悬腕於纸。
    一个“杀”字写到一半,手却颤了,笔墨洇湿了缣绢。
    在这四野冥然的塞外,忽然传来幽幽的陶埙声,不知是哪个角落里的小鬼思乡心切,愁离吹得满营萧索,一地白霜。
    羲和君怔忡须臾,黑眼睛里闪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最后他暗骂一声,掷笔於前,一把拿起那封密函,掌中忽地火焰暴起,火舌顷刻将密函焚为灰烬。
    点点残灰中飞舞而起,羲和君吹了口气,将灰烬凝为一只千里传音的蝴蝶。
    “顾茫曾由墨某力保举荐,他叛国,墨某难辞其咎。至於审判,自当避嫌,不应参涉。”顿了顿,又低缓地补上了一句,“北境墨熄,问君上安。”
    说罢手一抬,灵蝶翩跹飞走。
    他望着蝴蝶消失的地方,心想,好了,他和顾茫长达十载的纠葛终於尘埃落定了。顾茫杀害了那麽多重华军士,更害百姓伤透了心,如今兔死狗烹,被敌国利用完了又送回来,帝都的文武百官不急着报仇雪恨才怪。
    只不过自己还要戍边两年,看来是瞧不见顾茫的死刑了。
    对手,仇人,宿敌。
    这将会是世人对他们俩关系的盖棺定论——他们仇恨积壑,注定唯死可解。
    营帐中,羲和君慢慢合了眼睛,脸上虽无情绪,指甲却已深陷掌心。
    都结束了。
    故友殊途,无力回寰。
    今又重逢,物是人非。
    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或许旁人永远也不会明白。但是此刻立於羲和君身边的墨警官却如心弦被共同扣动般清楚。
    他看着那个枯坐於营帐内的帅将,无人的军帐里那张脸显得那麽疲惫。
    离君泪仍在持续不断地发出提示之声:【共情数值正在持续上升,尝试融魂。】
    冰冷的声音明明就在颅内,此时却像从天涯海角传来,模糊到几乎不可辨认。
    【尝试融魂……】
    书中的他和现实的他,都未能将这一切亲手结束,也都不曾把顾茫从歧路挽回。
    墨熄看着那个沉寂的侧影,慢慢地,他觉得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眼前的光也变得越来越昏暗。
    【尝试融魂……】
    声音逐渐缥缈。
    眼前的一切都在消失淡去,忽然卷起风起,吹散万般色彩。营帐消失了,烛火熄灭了,他好像站在浩瀚星河间,又好像浮沉在万仞波涛里。
    周围尽是漆黑。
    这一片大空旷中,墨熄忽然看到远处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渐渐向自己走近。那个人穿着黑色军服,戴着龙皮手套,眉眼间矜傲与冷清并生,正是自己方才在书中看过的成为重华领帅的自己。
    他们像一面镜子映出的倒影,互相望到对方眼底去。
    【尝试融魂……】
    许多事情都一样无可避免。
    无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现实之中,他和顾茫两个人,他们都结过怨,打过架,谈过心,喝过酒,书中他们相识十载,书外更久,已近二十年。书里书外,他们都相伴着历经过诸多风雨坎坷,可最终都从青葱年少,沦落至后来的面目全非。
    羲和君看着墨警官的眼睛,缓缓地开了口,像是在叙述,又像是在喃喃自语:“顾茫充过我的同伴,成过我的对手,当过我的师兄,做过我的挚友。最后却成了与我战场厮杀的死仇。
    墨警官惊觉於自己的平静与平静之下的惨痛。他注视着书中自己的眼睛,说:“一样。”
    “我无法不怨恨他。”
    “我也是。”
    “但是我……”羲和君没有再说下去,话音就此猝然而止,他闭上眼睛。
    墨警官沉默一会儿,说道:“……我明白。”
    无论是在哪个世界,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脆弱,从车笠之交到彻底决裂,多年旧友再也不可回头。
    现实里,他是警,他是十恶不赦的匪徒。盘根错节纠葛太深,甚至到了最后,顾茫死也要拖着他一起死。
    而书里的墨帅和顾茫,那更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水一个火,一个圣贤一个禽兽,他俩之间还隔着的国仇家恨,恐怕能足掐一辈子。
    所以无论是羲和君还是墨警官,都对顾茫失望透顶,且最后都恨极了他,恨得只想要亲手剖开顾茫的胸膛,看看这人的血是不是冷的,心是不是黑的。
    但是除了那刻骨的仇恨之外,究竟还有没有剩下些别的东西,其实他们俩自己也并不那麽清楚。
    都一样的。
    强烈的情绪共鸣化作了他脚下迭起的阵阵风烟,将羲和君和墨警官两个身影团团裹挟。
    墨熄阖上眼睛,许多陌生的记忆忽然像洪流决堤向他涌来,他在这些记忆里不断地下沉,下沉……直到最后,耳边传来了离君泪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
    【恭喜墨帅,融魂成功。】
    墨熄微微动了动手指,指尖仍有些麻木,但却是能感到自己不再是透明灵体了。
    离君泪道:【初始角色还原度70%,您已完全置身书中,希望您改写成功,避免您和梦泽公主成亲、顾茫死亡的ooc结局。】
    【下面便请您自行体会角色们的内心,并且读懂作者拔鸟写这本书的意图,我谨代表书中人物,预祝您一切顺利。】